【一】
嘶吼声、哭骂声、手机坠地声、咬啮声……各种揪心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即便没有亲眼看到,也不难想象那炼狱般的场景。
这回韩宵没有移开手机,她就这么贴在耳边听着,任凭巨大的声响不断刺痛耳膜。
两个女人,一个七十几岁、瘫痪在床,一个五十几岁、羸弱无力,面对一群丧尸,她们完全是两只无助的羊羔。很快,其他声音都停止了,只剩下怪物撕咬肉块、舔吮鲜血的声响。
紧接着,一种更加怪异的“咯咯”声响起,仿佛浑身僵硬的死尸正在舒展身体,准备推翻棺盖爬出坟墓。
进食声逐渐停止,丧尸们木然站起,等待新的猎物到来。
此时除了窸窸窣窣的细响,再没有其他。韩宵仍旧呆呆握着手机聆听,她还在等一个声音,它来自母亲。她真想亲耳听到那人告诉自己:现在没事了。
可是,这句话永远不会响起了。她再也听不到妈妈讲话了。
爆烈的怒火在她胸腔里炸开,瞬间烧遍了全身。韩宵破口大骂,把这辈子听过的最怨毒、最污秽的词都用上了。她没想过对方能不能听懂,她就是要发泄。——汹涌的情绪像洪水,撑得她的躯体快要破开,所以她必须发泄。
人的声音成功让丧尸们再次兴奋起来,它们在房间里乱转,嗷嗷低吼,寻找声音的来处。
这时,韩宵听出其中一道吼声来自某个女人,音色真的很像母亲。
“妈!妈!”韩宵不顾一切地大叫。或许潜意识里,她仍想叫醒进入另一种状态的母亲吧。
可惜就在这时候,某只丧尸的脚踩到了掉在地上的手机,一阵细密的噪声过后,一切都归于绝对的安静。
韩宵放下手机,怔怔望着屏幕。通话已经结束了。她再打那个号码,一次又一次地拨打,然而这个熟悉的手机号,却再也打不通了。
泪水不断涌出她的眼眶,韩宵放声痛哭。
她自然明白发生了什么,明白最害怕的事已经发生。
她什么都做不了,所以她才那么愤怒,所以她这样悲伤。
车子静静停在路边。前方已经封闭,最后这几分钟的距离,注定走不完了。程深转身望着坐在后排的韩宵,看她哭得撕心裂肺,眼眶不知不觉也跟着红了。他猜到韩宵的家人肯定已经遭遇不测,还有什么事比失去至亲更痛呢?
犹豫了一会儿,程深解开安全带,下车拉开后排车门,俯身坐在了韩宵身边。他伸手搂住韩宵的肩膀,温柔、怜惜地把她侧抱在怀里。一瞬间,他的心跳得飞快。
程深没有趁人之危这种肮脏的念头,也不在乎别人怎么想。他只是觉得韩宵需要安慰,需要一个肩膀或者怀抱,所以他就这样做了。
韩宵也抱紧了他,把头深深埋在他的胸口,哭得更伤心了。程深甚至感到她的眼泪瞬间便湿透了自己厚厚的大衣,进而沾湿自己的胸口,一直流到了自己心里。
他轻轻拍着韩宵的后背,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说、没有做。
【二】
十几分钟后,他们掉头返回平川。
韩宵坐到了副驾上。她把自己缩成一团,用耳机听着歌,目光漫涣,蒙着一层水雾,似乎在看极远、极远的地方。
程深关掉了广播,安静地开车。
天色渐暗,夜很快就要来临。这一天的晚上,以及后来的很多个夜晚,都注定与平静无缘。
回到平川前,沈晓棠打来了电话,询问他们的情况。听到韩宵家的事情,她沉默了许久。
“要不,先送她到这儿来吧。”沈晓棠说。
她现在住在弟弟家,目前那儿还有一间客卧。
程深想过带韩宵回自己家,可两人又没开始交往,住在一起对韩宵不太好。而现在这种情况,酒店大多已经歇业,况且住酒店太不安全,他根本不能放心。
也就是说,对安排韩宵住哪儿,程深其实还没想好。如今沈晓棠给了这个提议,他想了想,倒觉得挺合适。
“你弟之前一个人住吗?”程深随口问了一句。他还没听沈晓棠提过这个弟弟。
“他……不是……”沈晓棠忽然有些吞吞吐吐起来。
顿了一下,她解释说:“他跟他对象住在一起。其实这房子,也是他跟他对象一起买的。”
“哦哦,这样。”程深说。他觉得沈晓棠的反应有些奇怪,这又没什么不好说出口的。
然而,等他亲眼见到了沈晓棠弟弟的对象,程深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样。
沈晓棠的弟弟叫沈晓宇,今年刚大学毕业,是个小有名气的插画家。他在校期间就已经取得不俗的业绩,也正因为如此,才能拿得出一半的购房款。
沈晓宇的对象是男生,名叫吴越,是一名独立摄影师,研究生学历,工作五年多了,比沈晓宇大七八岁。程深敲门的时候,过来开门的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