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蛛已经从体内吸出了,但两腕上各自开着一个小口,往里输送着药液,额上敷着矩形冰砖,嘴里还含着一颗不知道叫什么的苦丸子,好想送它出去啊。
她几度觉得死神想来带走她了。
胸前像有成千上万块钢板把她从床铺上往下压,喘不上气来。巨大的痛意牵扯着每一根神经、每一块肌肉,去了一阵,又来一阵,没有任何歇息下来的机会。
这算是她入世十三年以来,生的第一场大病吧?以往的绝对都是小病,不足挂齿。就算是不久前挨的南宫贯翱那顿打,不也是上药了、不用魂力了就好了吗?
不知道与外界失去感知了有多久。还记得意识刚步入正轨时,光翎摸了摸她的头,说是她被毒蜘蛛咬了,还没恢复,赶紧接着睡,先不要想别的。
可她……怎么睡得着?
对她来说,没有睡眠质量可言。每天最早凌晨一点半睡,最晚三点,而四点又必须起床,开启全天制的忙活。
不过,她也很难一觉睡到自然醒。
抽筋和梦魇,从不愿冷落她。
她怎么睡得着?
从三岁记事起,她就在天斗城鲍利昂太太的面料店学习各种纺纱织布、缝补刺绣等手艺,一遍就懂,一点就通,常被金师傅夸赞聪明灵巧,她喜欢教她本事的金师傅,也乐于欣赏她的每一样成品。
面料店不止她一个女孩,在专业人士决定后,每日需为鲍利昂太太打扫做饭、练习手艺之余,还要专门学习一样技艺。因此,她还要被逼练舞,达不到要求,就罚。
罚饿一顿,饿也不能饿太多次,否则影响身体发育,就让少吃:只吃点面包屑,舔点盘上酱油;罚打一顿,打也不能打脸,身上也不能留疤,否则将来卖不出好价钱,就用两块绑紧的木板夹住上身,一个壮汉用绳子往紧了勒,一次不过关,连着一周晚上,都要被夹;罚看,看什么?罚看鲍利昂太太用铁烙子烫、用沾了血水的鞭子打那些卖不出去的大姐姐,还要被洗脑:你练不好是吧?你练不好,我就打死她!
日复一日,她才在金师傅的隐藏话语中慢慢明白,她是被鲍利昂太太的狐朋老鸨相中了。
想来也可笑,鲍利昂太太都打算等那批女孩长大后,第一个高价卖她了,还要大量榨取她的劳动价值。那日,扮成鲍利昂太太教训了调酒师,她心里也没什么快意。那几年遭受的疾苦,是一生挥之不去的阴影。三到六岁,对每天的恐惧,她一刻也没减少过,越是想忘,越是记得牢固。她也不愿向任何人提起那段幼年时期的过往。
六岁那年,外婆的到来,让她喜出望外,以为往后都是好的。素未谋面的外婆花了大把魂币把她买回家,带她上马车,爱抚她、慰问她,还告诉她,她是有家的,要不是家道艰难,她不会来到鲍利昂太太的面料铺受苦。她和外婆舟车劳顿,花了几个月才到家。回家路上,她简单见识了很多城市的风土人情,每到一个休息站后,外婆会带她四处逛,品小吃、学手工、讲故事。送她到家后,她和爸爸妈妈初次碰头,外婆也和他们一起住了一年,她受到了疼爱,每天都充满了色彩,她当真欢喜,可仅仅一年,外婆就不住了。
九岁那年,妈妈也离她而去了,房子还不知道被谁收了,总之是不给她住了。天真地以为,她会等到外婆回来接她,可到最后,是所谓的姨爷爷和姨奶奶来接她去他们家住,却也真只是提供了住处——家门后垫了一张草席的蔬菜大棚。
入住后,她不但要帮着干活,还化身成了伺候姨奶奶的奴仆。一日,姨奶奶给她穿红衣服、戴小红花,带她去村外财主家,她有了在鲍利昂太太那儿的经验,一下就懂了姨奶奶用意,又是装结巴又是装排泄失禁,气得人家财主打消了纳小妾的念头,也气得姨奶奶狠狠打了她一顿。当天,她就立誓出走赚钱,在离她村最近的绰罗城找工作,四处碰壁后,几经周折,安顿在了黛芮亚夫人家做女佣。黛芮亚夫人又在剧院的日子极多,她得跟着伺候,那里人多生是非,尝受欺负和排挤,都是她的日常了。她不是不怒。
六到八岁时,还总有一件怪事。那就是有一位自称姓谢的叔叔,常常来她家给她送书、教她读书写字、讲新奇故事,每回临走前都对她说,除爸爸妈妈和外婆本就知道外,不要告诉别人,他找过她。后来,大概是她八岁生日后,谢叔叔就似人间蒸发了一样,不来了。
爸爸妈妈相继而亡,外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回来,谢叔叔也再也没来过。每一个与她有着情感羁绊的人,不在她身边,她不是不思。
回顾这十三年的辛酸,她竟不知道她的天性是如何的,可能是与生俱来的:不声不响,保平最好。她如今也快十四岁了,举目无亲、无家可归,就一点行囊、积攒的钱和一条好像没人在意是生是死的命,她不是不悲。
而今,听光翎说,武魂殿教皇比比东为建立帝国,已经做了不少准备,还有那像个不合格版墙头草的涥镭,随时有可能来一场每方受损的倒戈。他可是一把火,能烧毁一座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