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几乎从来都是悠闲自得的模样,至少苏澄跃在月余的相处中,从未见陆承远与谁红过脸,他就像个完美的“人”,不仅没有失态的时候,甚至在私下里都从未对谁有过恶评。
虽说苏澄跃或许不会去想今夜的陆承远为何反常,但她总是能察觉到陆承远此时的不同以往,是以她才说出“难得”二字。
不过这样的反常,却是旁人先点出来,做出这一言一行的陆承远本人居然一星半点不曾察觉。
愈是在乎,愈是珍重,可面对一个一无所觉的人,因珍重而呈现出的疏离,似乎只会叫她与自己渐行渐远。
陆承远敛眉思索着,嘴上却明知故问:“何事难得?”
苏澄跃可没那么多弯弯肠子,径直道:“你也讨厌北漠人不成?怎么这般针对阿琪?他只是冲动鲁莽了些,我同他说明情况,他也不会再过多纠缠。”
还要同他说明情况?
一种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叫陆承远当即抬头,他下意识上前几步,隐隐挡住苏澄跃的去路,并劝阻道:“弘宾阁地处宫苑,我知娘子武艺高强,只是宫闱深深,此事又无关紧要,我们还是先着力于眼前之事吧。”
说完陆承远才注意到自己“挡路”的小动作,自嘲着他当真是怕“羊入狼口”。
只是苏澄跃从不觉得她是温顺的羔羊,陆承远这点“聊胜于无”的动作也不曾激起苏澄跃的警惕,她想了想道:“行吧,我也懒得跑这一趟了。”
她看向陆承远,忽然又憋着笑道:“你既然并未发现什么线索要与我互通,来此地做什么?”
虽然嘴唇紧紧抿住,但苏澄跃本就微微下行的眼尾止不住弯起,今日十五,天上分明只有一轮圆月,陆承远却瞧见两弯盛满星子的月牙。
他忽然想起千面仙曾称苏澄跃“月牙儿”,苏澄跃乔装改扮的手艺师承千面仙,她们之间的关系自然非同一般,所以“月牙儿”……会是一种更为亲昵的乳名吗?
陆承远将个念头暂且放到一旁,注视着苏澄跃的双目道:“某早已言明来意。”
他们一打照面,苏澄跃问出的话、陆承远做出的答,那便是他的来意。
在苏澄跃回忆陆承远口中这个“早已”的时候,他如这月色般缱绻的声音已然响起:“不知今日可否迎得娘子?”
苏澄跃挑眉,抑着嘴角的笑意,又忍不住瞥了他一眼,随后一甩头往巷子里走,一直到走出去十数步,陆承远才听见她的声音悠悠传来:“走吧。”
“对了!”苏澄跃突然转身,十分嚣张地指向陆承远肩头,他循着苏澄跃所指的方向,二人的目光均聚焦于那只小小的蛊虫上。
“不准再叫这个小东西去探查我的动向!一天天正事不做,净干些偷鸡摸狗的事情!”苏澄跃气势汹汹瞪着这只小虫子,眼珠子却瞟向真正的“始作俑者”。
陆承远佯装不知,反微微伸臂,那只小虫儿顺着他的手臂落到手背上,只要抬起前爪便能落到苏澄跃指尖。
苏澄跃却收回手臂,对陆承远“悉听尊便”的态度哼笑一声,不置可否。
窄巷中并无明灯,所幸今日月光如流水倾泻流淌,映出院墙上一前一后的两道身影。
前者步履轻快、一往无前,后者紧随其后,虽不曾放缓步伐,但其行走间的沉稳中却隐隐显出几分犹豫。
只是行在前边的人注定看不到身后人郑重的目光。
同一缕月光打在碧绿的长青树上,落在墙壁上一簇簇叶影,随风轻动。
正对着跳跃的烛光细细查看面上妆容的千面仙叹了口气——再完美的伪装总会因各种原因显出裂痕,这于她而言是不能容忍的事情。
她提起妆笔在面上稍作修补,一阵清风忽然拂过,将梳妆台前的灯火攥起又压下,千面仙眸光微凝,突然起身侧避。
下一秒,一支短箭破窗而入,擦着千面仙腰侧而过,钉死在她身后的房柱上。
千面仙双目微眯,眉间显出几分戾气——倘若方才她并未及时起身,这支短箭恐怕就钉在她的面颊上了。
与此同时,她也看见了短箭箭尾上串着一方纸片。
她先在手上涂上一层无色液体,才小心将这张纸片取下。
不过目光在纸片上逡巡一番后,千面仙却冷笑一声,将薄薄的纸片揉作一团,随后吹灭桌上的烛火,门扉开合的声响伴随着渐渐远去的脚步声,这间屋子很快陷入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