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见完落嫣,出门跟乌霜道谢,两人都默契地没提刚刚的事,正准备离去,先前站在落嫣身后的侍女来请,将他们请去了内室。
掀了层层珠帘与纱帘进去,室内清凉舒宜,冷香轻盈,宽大矮榻上坐着两个美貌女子,一个泠若山月,一个灿若繁花。
猝不及防的相见,清风垂下眼睛,眼角含着微微笑意,若秋水含情。乌霜是常客,已坐在榻边椅上拿小案的水果,招呼清风也落座。
乌霜好奇地问风月:“有什么话不能一次性说完吗?你刚刚把他叫去说什么了?”
落嫣抛给他一个梨,“话多,人家俩说悄悄话要你知道吗?”
于是乌霜吃梨,做出一副舞台留给你俩的表情。
“你方才问,我为什么留在锦都城?”风月冷淡地看了眼清风,开门见山,“死城医书。”
清风心里一动,“是为了医治寒症?”
落嫣递给风月一个“我没告诉他”的眼神。
正要责问乌霜,乌霜吃着梨问:“什么寒症?”
寒毒除了四主及落嫣,几乎无人知晓。这人好似看了剧本,却不加掩饰。风月自认为不是蠢人,却丝毫想不出他与这些事的关联,也不肯露出惊讶,只风轻云淡道:“你怎么知道寒症?”
清风抬头看向她,目光如水,答非所问,“我会帮你。”
落嫣看了眼乌霜,问风月:“他可以听吗?”
风月轻飘飘道:“你以为我的身份,他都不知道吗?”
乌霜拿软帕拭手,当什么也没听见。
既然决定挑明了说,那便没什么可藏着掖着。她的寒毒来源、成因、发作机理、医治方法至今都是谜。医治思路却并非没有,落嫣从医书里得了线索,找到一味药材“芙软”,以其花入药,可以缓解她的病症。
当年清裳大病四年,一直是由清轩照料,如今看来清裳极有可能是被他下了毒,她这病应当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无药可医,除了落嫣外也无人去研究,毕竟这病,好像上天入地只有她一人有幸摊上。
似乎看出来风月瞧他哪哪都不顺眼,清风自表衷心,“你可以相信你,像相信落嫣一样相信我。”
这样诚恳的神情,这样无暇的皮囊,恐怕世上一半女儿家都心尖发颤。可惜他对面的人铁了心摆出冰雪一样的心肝,面对着这样一张脸,也能摆出无动于衷的神情。
倒是落嫣喜笑颜开,去拨她发饰上的金属流苏,“呦,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信任我?”
风月抬眼看他,这话说得极其微妙,难道他还知道落嫣跟自己的关系。
她的命,可以说是落嫣母女给的。
落嫣的母亲凤清嫣是清裳的孪生姐姐,也是个奇女子,她虽是清文孙女、清明山庄庄主长女,却不学武,偏爱毒蛊之术,跑到锦都城经商,不仅拜了仇人为师,还外嫁敌人,每一步都走在父亲意料之外。
老父亲爱女心切,每每事前阻拦,拦不住也只得无奈,还能不要自家女儿不成?谁不知那时任庄主的清羽极怜儿女。清嫣能在锦都城站稳跟脚风生水起,免不了清明山庄做背后靠山。
后来父亲辞世,清裳病重,清嫣夫家被灭门,清明山庄也被清轩篡夺,她再也回不去,只得投奔乌华山庄,将幼女托付给乌苏,不久离世。
其实,当年清和等人外逃期间,除了救出清裳之女外,也曾找到清嫣,欲迎其女儿执掌山庄,被清嫣拒绝。
她说得轻巧又无情:我不在乎乌华山庄是正道还是邪派,我只知道它能保嫣儿一世繁华,你们如今连自己尚不能自保,嫣儿跟着你们也是颠沛流离、担惊受怕,况且嫣儿,她精于别处,没有执掌山庄的能力。至于我妹妹的女儿……她如今这幅样子,已做不成正常人,跟随山庄是最好的归处,除下你们,没人愿意爱她。我会尽力救她,若注定命绝于此……,我也只能做这么多了。
风月知道她不是无情的人。当年她被烧得不成人形,是清嫣用血浴加速她痊愈。温热的血迹从一个人掌心淌在她没了知觉的皮肤上,那画面过于触目惊心,她忘不掉。
落嫣记得母亲弥留之际,曾拉着自己的手,“母亲希望你能医好她,这是母亲的遗愿,记下了吗?”
年幼的落嫣还不能体会遗愿的重量,也看不懂母亲眼中极少出现的、朦胧的悲意,只是懵懂地点点头。
“那接下来的话,你更要记住。”那罕见的迷茫只是一瞬,母亲眸中的阴郁一扫而过,仍是那副高傲轻松的模样,仿佛世间万物都不曾入得她的眼、左右半分她的情绪。她摸摸落嫣的头,看着无忧无虑的女儿,“母亲要告诉你,这世上没有任何人任何事比自己的内心更重要,哪怕那个人是母亲,那件事是母亲的遗愿。母亲希望你永远不为外物所困,做一个自在快乐的人。”
她何尝不希望那病重的孩子能够像清裳,像祖父,振兴清明山庄,可她更希望女儿荣华喜乐、一世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