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寝殿内的床榻柔软,还带着一股周昭阳最爱的檀香。可依旧让周昭阳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这几年还是习惯了战鼓战马声,半夜没听到巡逻士兵的脚步声,周昭阳都无法安然入睡。随意起床来到书桌前,随意翻翻书籍,却发现书被翻得很旧,尤其那几本兵法……
书上后面新添的批注,和自己的字迹一模一样,就连自己都有些错乱,是否是自己亲自写的批注。
这些年,魏恒应该是花了狠功夫习字读书。为了贴合自己的身份,甚至连自己的字迹都学得有模有样。
周昭阳猛然想起几年前,自己决定代替魏恒从军那日,魏恒死活不肯同自己互换身体。
也许是被气急了,也许只是想要让魏恒快些死心,当时周昭阳指着魏恒的鼻子怒吼:“你除了能杀人,还能干什么?你以为上战场只是杀人么?我要的是你能成一代名将。你大字不识几个,怎么领兵打仗?”
现在想想,这些话是太伤着魏恒了。
周昭阳仍记得初识魏恒是在一个雪天,十岁的自己偷溜去奴隶角斗场看生死搏杀。
那天周昭阳亲眼目睹了还没自己高的魏恒,杀死了一个身强力壮的成年男奴。那日战况自然是相当惨烈,可魏恒冷静得像旷野里的猛兽,虽然一直落于下风,却能在最危急时刻抓住对方的要害,反败为胜。
那日魏恒虽然是赢了,但是伤势实在过重,估计也是活不了了。周昭阳看着被丢弃在路旁的魏恒,也许是怜悯也许是出于敬佩,周昭阳打定了主意要救下他。
只是在差人买小奴隶的时候,才知道这不是一般的奴隶,是魏家寄放在角斗场的小奴隶。而且这孩子的身份有些特殊,是魏家家主的私生子。
私生子在权贵圈子里,是常有的产物。若是母亲身份尊贵,还有入族谱的可能。
可魏恒的母亲是战奴,身份太过低下,魏恒七岁那年,他母亲就被魏夫人处死了。
魏恒也被送到了角斗场,明明早该死了的孩子,竟然就这么九死一生得活到了十一岁。
从那天起,周昭阳和魏恒的命运便被栓到了一起……
此时,魏恒也已经回到自己的府内。魏恒差人送了热水,整个身体泡进热水的那一刻,温暖的触感让魏恒舒适地松了口气。
如今这具少年的躯体,比周昭阳的身体高了一个脑袋,魏恒确实还有些不大习惯。
魏恒检查了下这些年周昭阳替自己受下的新伤,左肩那处箭伤应该是最要命的一处。伤口已经愈合,但内里应该还未恢复好,还能隐约感到一些酸痛感。
那箭伤洞穿了肩膀,若是差几分,就能洞穿心脏。魏恒眉头紧锁,周昭阳自小怕疼,这么重的伤,怎么忍下来的。
其他不致命的伤口,从胸口到腹部,大大小小新添了十几处,魏恒愤恨得握紧了拳头。
虽然这些伤势,两人来往的信件里周昭阳都有提起过,可今日亲眼目睹,魏恒还是觉得心里一阵痛楚。
魏恒仰头,闭上眼睛的瞬间两人初识的记忆浮现。
那天魏恒没死在角斗场伤,但是受的伤实在太重,本以为自己要死在路边了。雪簌簌地落下,睁眼一片白。
魏恒身上的伤口都被冻住,血再也流不下来。艰难地起身挨着墙角坐下,魏恒想着,能这么干净得死了,也挺好。
可突然有人在自己面前蹲下,拨开了自己凌乱的头发。眼前那张少女的脸,精致而又干净,扑闪着一双大眼睛,眼里的情绪是悲悯,怜惜。魏恒只在自己的母亲眼中看到过这样的神情。
魏恒原以为自己的母亲是世上最美丽的女子,没想到死前还能见到比自己母亲更美的人。
魏恒满意的笑了,重新闭上了眼睛,等待死亡的到来。
“公主,脏,你不要碰。你不是最怕脏了么……”少女身后的老嬷嬷上前,想要一把拉起少女。
少女却挣开了她的手:“我不嫌他脏,你看,他长得多好看。”说话间,少女掏出了手帕,细细的擦着小奴隶的脸庞。
魏恒往后退了退,少女收拾的锦帕太干净,魏恒有些怕自己弄脏了它……少女却又往前凑了凑,继续细细的替他擦拭脸庞。
身后的老嬷嬷凑近看了看,感叹了一句:“确实长得好看,可惜这孩子命不好,今天应该就要死在这里了。”
“我不会让他死在这里的。”少女笃定道。
从此小奴隶有了自己的名,阿恒。后来又有了世人觉着尊贵的姓,魏。厌弃他的人戏称他奴将,魏恒倒也不厌恶这个称呼。若此生不为奴,恐怕连认识她的机会都没有。
魏恒是为周昭阳活着的,所以当周昭阳提出互换身体的交易时,哪怕不许诺魏恒任何的回报,魏恒都会义无反顾去做……
三日后的夜,云稀月明,是个赴约的好天气。
春水楼背倚灵台山,俯瞰春江河。此时江边的夜景正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