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宫之内,几家欢喜几家愁。
玉衡宫内,淑妃屏退左右,只留下几个最亲近的宫女,令炭火烧得旺旺的,再令儿子脱了衣服躺在床上。
明伦拒绝不及,只得依母命脱光了衣服,俯卧在床榻上。
淑妃就着窗外的天光,详细查看儿子的身体,只见肩膀上,背上,胳膊上,腰上,大腿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刀伤枪伤箭伤,其中肩膀上还有一个箭矢留下的极深极深的大洞,那些丑陋的疤痕现在已经全部结痂,只是有些还留下了伤口未及时处理而发炎留下的疮疤。她一一抚摸着这些疤痕,心疼得簌簌落下泪来。
明伦听着母亲压抑的哭声,笑道:“母亲,儿子的伤已经好了,已经不疼了,一点不疼。男人的身上有些伤,没什么的。”
淑妃闻言,又不禁想起当时他身上竟然是如何的鲜血淋漓,如何的惨痛交加,面对着的是如何凶残的险境,他又是如何一次次死里逃生,想到这里,她一时悔恨当时没有将儿子拦下来,不让他出征,一时又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了,恨不能以身代之,情绪激动之下,淑妃终于痛哭出声。
明伦赶紧爬起来抱着母亲,淑妃挨着儿子的脸,顿觉得他的小脸粗糙异常,再一看,耳朵上满是冻疮流脓破损后又重新结痂掉落后的痕迹。
淑妃本是龙川苏氏家的长女,龙川苏氏虽非世代簪缨的门阀世家,却也是富庶的士族大家,从小也是锦衣玉食长大,何曾见过如此的苦难,就算是龙川苏氏的下人身上,她也未见过如此密布可怕的伤疤,如此冻伤后的丑陋耳廓。
淑妃更加心如刀绞,不由得抱着儿子嚎啕大哭起来。
明伦不忍让母亲继续看他的伤口,连忙取衣服穿戴起来,然后安抚母亲。
待母亲哭声渐歇,他不由得神情更加默然。
这一番出征,明伦数次死里逃生,他自问无愧父皇的重托。
在剑锋关终于等来援军后,他从城墙上栽倒,数日神经高度紧张和不眠不休之下的体力高度透支,让他昏睡了三天三夜。
醒来之后,剑锋关已经平静下来,增援的御林军和秦家军已经联手掌控了局面。
北境一看剑锋关已经迎来了几波援军,料定该关口已经无法攻破,便已自行退兵。
在返程的前一天的落日下,明伦与秦望川在城墙之上,就着夕阳和北风喝酒。
北风卷起雪吹过冰原,远处白皑皑的战场上已经一片宁静,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明伦心里一片平静,仿佛亘古以来一直如此平静。
秦望川笑道:“这便是劫后余生的感觉。”
他举起酒袋道:“恭喜殿下,这个冬天,已经成长成为一枚勇士。”
“我?勇士吗?”明伦道。
“当然是勇士,”秦望川道:“第一次参加战斗的士兵,少有不尿裤子的,殿下尚未及冠,竟然能亲冒箭矢,跃上城头高呼,还能获得那么多兄弟们的应和,殿下的勇敢,已经被兄弟们看在眼里,殿下,您可值得为自己骄傲。”
明伦定定的看着眼前的小将军,眼神里有一些疑惑,更有很多骄傲和欢喜。
“殿下不必疑惑,殿下从未有辱使命。”秦望川正色道。
“若不在朝上,就不必叫我殿下。”
明伦点点头,举起他的酒袋:“叫我兄弟。”
“好,”秦望川也举起酒袋:“兄弟。”
两人大笑,将袋中的酒一饮而尽。
但刚才在朝上,与太子明昭所获得的奖赏与表彰相比,明伦的待遇可堪称被当众羞辱。
太子明昭的功勋赫然可鉴:
他镇守的哀山关,城未破,未损折一兵一将,开关列阵之时,敌军望风而逃。
后来太子明昭,又移帐太苍城,代掌秦家军帅印,镇守一城一关,毫无差池。
同样是首次压阵亲征,明昭的履历无可挑剔,可称极度优秀。
反观明伦镇守的剑锋关,疏于防守,致使城关几度濒临陷落。
更兼损兵折将,原剑锋关守军几乎消耗殆尽,原剑锋关守将左凌海以身殉国。
最后剑锋关的防守,几乎全靠一波又一波援军反推,又填进无数人命方才转危为安。若是剑锋关有失,则入关之后是一片平原,敌军若长驱直入,则京都都将陷入危殆。
虽然剑锋关陷入如此境地,有北朝军队战略上的原因,但与太子明昭相比,明伦身为剑锋关的镇守皇子,其作为简直不堪入目。
秦将军的军报奏折写得简明扼要,平铺直叙,只是言官们开始重新提炼组合品评再三,令东宫的战功愈发鲜明,三皇子的战绩愈发暗淡。
兵部的大人们明哲保身,工部刑部户部的大人们鸦雀无声,言官和礼部吏部的大人们大做文章。
而皇帝也不发一言,任凭多个言官参奏,让一次又一次的数落像耳光一样盖在明伦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