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界,云下镇。
自阿欢悄无声息地离开,已过去一整个白天。
阿乐始终坐在床边,低着头,散乱的黑发遮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点莹白的下颌。
他面无表情,视线凝滞在自己的指尖,上面仿佛依稀残留着女孩的温度,正随着时间流逝愈发浅淡,最后消失无踪。
直至最后一缕夕阳余晖落在掌心,阿乐忽地恍如梦醒,脸上顿时闪过阴鸷戾色,猛地抬手覆向胸前伤处。
这一处空空荡荡,毫无生机,依旧无时无刻地泛着疼,唯有贴近阿欢,才能窃取到片刻温暖。
可是她不要他。
少年苍白的手指用力撕扯着刚开始愈合的心口,修长五指深深陷入胸膛之中,伤处烂糟糟的血肉翻出,显得狰狞而可怖。
冷汗顺着发迹不断滴落,阿乐将唇抿得死紧,神情阴郁,浅琥珀色的眸中却渐渐氤氲起水汽。
“姐姐……”
“好疼啊,姐姐抱抱我……”
他低声呢喃着孩童撒娇般的话语,手上力道,却愈发地重。
那双纯稚而美丽的眸中水汽氤氲,仿佛下一刻就会有泪珠滚落。
可是他终究也没哭。
抿紧的唇颤了颤,阿乐突然小小声地,像是被谁听到一样,可怜兮兮地唤了声:“……阿欢。”
仿佛自我安慰一样的呼唤落在空中,自是无人听闻。
却令他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少年沉默了会儿,将沾满鲜血的右手递到唇边,探出舌尖,一点点将自己的血舐去。
艳色沾染唇边,他漠然做完这一切,渐渐平静下来,脸颊微红,忽而轻笑出声。
——没关系。
没关系,姐姐。
我自会去见你。
阿乐舔了舔唇,带着几分病态的愉快,推窗而出。
最后一抹残阳也已消失在天幕,时值春季,近日细雨连绵。
灵力屏障在凡人之间终究太过显眼,红衣少年支腿坐于屋檐上,观察片刻,指节轻敲剑柄,万劫立时顺应心意,化作一柄古朴竹伞。
而他持伞,悄然混入人群之中。
鸦青伞面在雨中晕开一抹墨痕。
才走几步,有人迎面撞上肩膀。
阿乐眉梢微蹙,反身便捉住对方来不及收回的手,那人对上他的视线,却霎时怔住。
“主……”
那人微仰起头,乱糟糟的长发下露出双澄澈的眸,似是十分欢欣无措,紧盯着他的脸,磕磕绊绊地唤,“主人……”
阿乐握着伞柄的五指一紧,情绪汹涌,又被尽数按耐下来,放轻声音,慢慢地笑了:“你认得我的脸?”
*
阿欢尚且不知猫猫一直在寻她。
那位不请自来的少年等了片刻,也不在意是否听见回答,抬腿跨过草丛,自顾自在浴池边蹲下身,视线始终落在她身上,笑吟吟道:“原来祭祀说的女孩儿就是你。”
阿欢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她在修泽胸口处轻蹭了蹭,换了个更为舒适的姿势,正想闭眼睡去,肌肤却被少年毛茸茸的尾巴扫过,引起微微的颤栗。
少年等了片刻,自顾自就伸出手,新奇地戳戳她脸颊。
阿欢微微颦眉,拂开他手,对方反倒来了兴致,捉着她手指,一点点从指根往上捏。
“人类好软喔……”
他一边搞小动作,一边还要小声惊叹。
像个笨蛋。
阿欢实在是被闹得睡不着,眉头拧紧,忽然抽回手,“啪”一下打在对方手背上。
清脆的巴掌声似乎令修泽也讶然一瞬,喉结极轻地一滚,低哑浅笑便落在她发顶。
他笑了片刻,抬眸看向少年,轻斥道:“别胡闹。”
“不是胡闹呀。”
修宴被自家兄长批评了也不生气,捂着隐约发麻的手背,有条有理地分析:“女子三夫四郎本是天道伦理,与其让我去找旁人做妻主,还不如和兄长共同侍奉,也免得受人欺负。”
修泽微微一怔,薄唇轻抿,没有回答。
修宴早就知道兄长最疼自己,见对方并未反驳,顿时笑起来,绒尾一晃,人已经雀跃着跳入温泉中。
水花四溅,阿欢兜头被泼了满脸水珠,本就迟钝的思绪更是慢了半拍,还未反应过来,已被罪魁祸首从修泽怀中接过,双臂抱着她转圈圈。
少年似乎心情很好,哄小孩一样拍着她的背,一面轻晃,口中还轻哼着小曲儿,“亲爱的姑娘,请把我也带回家~我会为你日日换新装~”
少年嗓音清越又干净,哼唱时语调微微上扬,天生带一点怡然欢喜。
阿欢少有见过这样活泼又闹腾的人,被晃几下,顿时拧起眉头,伸手就去捂对方嘴巴,“好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