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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华雨露(六)(1 / 3)

窗户纸刚透入微亮的光,单立轻轻推我的肩。这两日没去霞光殿请安,今早要一起问候母亲。埋头于被褥,余温还暖着睡意,哪知人直接被拉起。他说宫里的规矩,朝食前要行请安礼,虽然母亲宽厚,但咱们不可太放纵。于是我半阖着眼,慢吞吞穿衣服。偏偏朝服没放在中殿,只好命宫娥回琼华宫去取。

他脱去晨袍,照一照镜子,发觉面颊两侧胡子拉扎,顺手拾起小刀修剪。等我挽好头发,走去铜镜前,他将脖子一仰,我用小刀沾上水沫,轻轻刮去多余的胡扎。还好他的朝服留了几件在中殿,翻出一套深紫袍身并嵌白玉宽腰带的长袍,领口袖口皆镶织极夸张的盘龙金纹。金纹耀目,龙眼威凛。我非常不喜这种打扮,扔回箱笼,另找一件青色外袍给他换上。

他披着外袍,摸了摸下巴,十分满意我给他剃须,伸头蹭我的脖颈。正好孝姑赶来送朝服,崔公公端着热水靠门站立。于是一人伺候一人,花些时间将我俩穿戴好了。走至宫门,单立说不用坐车,清晨空气新鲜,沿内湖的小径景致很好。我只好陪他走路,只见碧清的湖面上游来一对水鹄,红嘴长颈格外漂亮,见到人突然扑腾翅膀,雪白的毛都鼓起来。兴致盎然,驻足赏玩片刻,等走到霞光殿,母亲和萍萍已用完早饭了。

单立笑着:“母亲起得好早。”

大概吸足了晨光,他如春日的绿植那样明亮健硕。

常夫人见到我俩携手进来,缓缓舒展眉眼。她听说外朝的事,又听说我们在琼华宫争执,正着急找人查问。单立的宽肩膀懒散松着,微微笑问是谁那么多事,皇后素来与他拌嘴,这种事也值得禀告母亲的。

我走至座前,面朝太后问候请安。早膳用完还需漱口,宫人端来热茶,我便接过帕巾服侍洗漱。

母亲突然握住我的食指,有片指甲断了,没修剪过,露着粗粝的边。

她说:“待会儿叫苗姑姑修一修,免得划伤人。”

拉着我挨近她,又叮嘱:“朝事已然繁重,小冰,内廷当为主君分忧,而不是添其困扰。”

单立还在一旁,我十分顺从,低头答是。萍萍端来早膳,分碟摆放好,又悄声出现两位宫人伺候用膳。霞光殿的规矩很齐全,做得比我宫里有章法多了。

萍萍的眼皮有些肿,我知道她担忧兄长,便告之昨晚已派人去找郭池。

单立将使官的名字,离京的时刻,去程要多久,回信要多久,逐条算给她听。对她比对喜儿有耐心多了。

萍萍却说:“往后别给哥哥这样重要的差事 ,昨天来信,听得我提心吊胆。他本来就笨,自己都顾不好的。单哥哥,我只希望他在内城安个家,能时常相见就行了。”

单立未答,我却插话:“郭将军心怀广阔,只居于樊笼太可惜。”

埋头吃饭的男人瞟我一眼,轻声责问:“哪里是樊笼?”

握着勺,汤面很入味。今早他心情很好,不去与他较真。没一会宫人收走碗筷,崔流秀踮脚走来,提示着时辰过了。他说郡主府的闵公子奉召入宫,人已经候在中殿。

单立随即起身。临行前,吩咐将昨日猎到的松鸡送来,给母亲补身体。

常夫人换了身素袍,听他如此说,便道:“不用急着送来。我想河道那事,心里不安,这个月预备吃素呢。”

她又问我,是否要去趟南山寺祈福,祈求淳化朝的事业一帆风顺。

我想一想,看着单立说:“南山太远,上山路又不好走。不如去趟弗怒寺,那里僻静,佛祖也能听到咱们的祈愿。”

果然他停住脚步,很快打断我的念头:“你哪里都不许去。”

母亲在侧,我不好争论,送他去了中殿,再回来陪伴母亲抄写往生经。

很久没有陪伴母亲,对待她总像对待寺庙的佛祖,敬畏且半点亵渎不得。若她能自己选,我成不了她的儿媳。她喜欢萍萍这样贴心的女孩,或者喜儿那样的名门闺秀。可为单立的心意,她依然疼爱我。其实我内心是敬重她的,带着孩子漂泊异乡八年,自己未必有那样的勇气。不过她不大提及那段过去,尤其是对我,她对儿子有殷切的期望,期望他成为一代明君,好将过去的耻辱掩去。

她说我的经文抄得不工整,横行数字未对齐,这样对死者不敬。于是重新研磨,兑上金粉,叫我再抄一遍。

“小冰,这个月你陪着吃素,记住,那些水里的东西都别吃了。”

连忙唉一声,又把写好的字给她瞧。等她瞧得满意,便命人存好,等到十五那日拿去大庙烧掉。

话音未落,宫人宣称太常寺卿家的女眷拜访。很快胖胖的何大娘子步入,耳垂戴对碧绿翡翠眼,将两颊滚圆的肉衬得雪白,一甩帕子,花香扑鼻,满室皆是她身上的香粉味。见我也在此,马上说来得巧,今日得见二位贵人。

原来内城的官眷得知铜雀台水患,皆抄了往生经,祈了平安福,整齐摞好,托何夫人带入宫。母亲十分高兴,命萍萍去做些茶果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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