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喜儿的第二天,我再次拜访保定侯府。其实我很讨厌这个地方,墙筑得太高,屋内的光线太暗,而四周走动的人,他们注视你的目光,好似随时等着你犯什么错似的。我头一次来,有人细心检查了我的轮椅,后来才知道,他们怕轮椅里藏着暗器,要对他们的主人不利。好气又好笑,猛然发觉侯爷端坐于背光处,他和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大约十六岁左右,我父亲奉旨入宫为皇子伴读,逗留几年,期间等着和母亲完婚。这段时间他结识了冯坤,他和冯坤都是英王的伴读。那些年风调雨顺,而他们恰是红巾绿衣的少年,景泰年间物饶人沸,每日逛不完的新鲜事。
“郡主府的蹴鞠场,就是我们筹划建的,每隔几日喊人比赛。你父亲玩得可好呢,不像阿圭,他老是输。他输了就要再踢一场,你父亲脾气好,但也不会让他。我倒偷偷帮他,他还生气了。”
提起往事,他的心情就很好。剩下的时间,屋内的空气变得阴沉。他问起父亲的死,又见我残疾,打听了经过,不停叹息着世间险恶。
“你父亲太不小心,别人说什么,他傻愣愣去相信,他小时候就有这毛病。”又悲凉说:“不过他是有本事的,若他不去永昌就好了。咱们三个,倒是最没用的还活着,老天真是没眼。”
我到达铜雀台数月后,每次见他,都在一间石屋里,除去正门,两侧只有屋顶下的三尺气窗。稀薄的阳光穿过尘埃,屋内空荡荡的。对门的方向,有把宽又深的座椅,乌溜漆黑,人陷在里面,好像永远爬不出来。因为幽暗,分不清清晨傍晚,时间给割断了,这种逼仄环境,似乎没有过去,也不看到未来,我坐不下一刻钟,就想逃出来。
我提醒过他,他府里出去的那些人,正在阻挠河道的进度。
他却说:“他们一起恨着南岭呢,你懂不懂?他们本不愿意跟南岭往来。”
我笑道:“侯爷,别闹了。那是多久以前的事。”
这时冯坤枯黄皮肤上的纹路松开:“你不懂,你在外族长大,身上没有黄土的味道,不会珍视铁麒麟的一切。而我不同,它的命运就是我的命运。代英,你没感觉到么,它在你面前衰弱,奄奄一息,所以我要张牙舞爪保护它。”
所以你炮制出铜雀台这样一个古怪地方。抬头望那扇气窗,小窗外还套一道铁栏框。这是你保护的方法。而且我不是外族,我身上也流着铁麒麟的血。夜里翻阅父亲从前的手记,父亲年轻时的笔录充满感情,他青春正浓,意气正盛,字里行间皆是感叹和反问,看的我发笑。他挺瞧不上当时的长圭,觉得他读书不好,骑射不佳,玩蹴鞠不懂布局,处处落下风。此人唯胜于仁厚,他又写道,未来即位,吾等必终身辅佐。
于是带着古怪的同情心,我一直容忍铜雀台的古怪。直到发现喜儿受困于白坞,怒火燃烧叫我清醒。那天的冬雨淅淅沥沥,我又拜访冯坤,告诉他,我要杀了江头赖。
“侯爷,这几天你不要出门,需要什么告诉柳教头。我要拿几人的命。”
他摇摇头:“他们不听你的,他们守着河堤,看你怎么和朝廷交代。”
我笑道:“这是我的问题。至于这里,铜雀台不是你发泄失意的地方。侯爷,我劝你打起精神,若南岭再来一次,恐怕你还要吃败仗。”
回到住处,郭池刚送大夫出门。这里是离水域较远的一处旧巷,前后两间院落,找到四叔后,我一直同他们住在一起。他见我回来,立刻说喜儿醒了一会儿,她是从皇陵回宫途中,遭随行羽林卫暗算的。那人名叫计小涂,可他翻遍记忆,不记得有这个人。
“我送急件回去,叫王琮去找。”
我阻止说:“这事还未通知陛下,别惊动旁人,吵嚷出来,人就找不到了。”
他将我推到后院。喜儿刚喝完药,脑门一圈包扎得很严实。那下砸得不轻,大夫叫我们细心留意。郭池托着她的后脑勺,轻声问想不想吐,又晃着手指要她辨认。她挺清醒,只觉得疼,不想吐,又转着眼珠子寻找绿桃。四叔的夫人在旁,立即说公主很好,就是饿坏了,刚才吃饱后又睡着了。
“喜儿,别害怕,我们都在这里。”郭池跟条大野狗似的,蹲在床边,把旁人的视线都挡住了。
“喜儿,你还记得计小涂长什么样?”他又问。
女孩想了想,点点头。我叫阿康拿纸笔来,照她的描述,将人脸画出来。很快画好了,阿康举着画像,女孩明显朝后退缩,表示很怕这个人。
“大公子,”她从人堆里看着我,“务必找到他,把他交给陛下处置。他害死好多人,我和绿桃能活着是侥幸。”
我点头答是。
她又好奇问:“白坞的老人是谁?他带人巡视河堤,和渤海国做买卖,好威风的样子。”
我简洁解释:“那是赖爷爷,人称江头赖,从前保定侯府的管家。”
她嘟起嘴:“怪不得,他说他就是官府。”
我转轮子挤到床边,与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