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要追究,便姨娘方如意偿命。孙茂心中有愧,不愿让这无辜女子被害,便将这杀父的罪过一力认下,替她顶罪,进了大狱。”
书生听到此处,冷汗顿时滚滚而下,打湿眉毛。
他姓孙,正是孙员外的儿子孙茂。
这几人口中所说,竟然都跟他前半生发生的事不差分毫。
后面的事,还未曾发生过,他们怎么会知道得这样清楚?
他想睁开眼睛,身体却僵硬得好像变成了石一样,连手指尖都动不了,只能维持着原来的姿势。
只听那尖细的声音道:“孙茂入狱后,方如意也给赶出孙家。流浪到乡下,差点病死,幸好为一个卖油郎搭救,后来便嫁他为妻,后半生倒是幸福安稳。此乃对桃花劫线上女子的补偿。”
“孙茂这才算过了方如意这头一劫。待仵作验明孙老爷的尸身,得知他乃是意外跌倒而死,不是蓄意谋杀,又给孙茂放了出来。虽没下狱,却错过了当年的科举。此后他连试三年,皆是落第,孙公子一生落魄,这才开了个头哇……”
孙茂躺在地上,听得大汗淋漓。那尖细的声音却兴致勃勃:“孙茂屡屡受挫,无心读书,只好应姨娘好意,娶一个商人女,次年便得一子。孙茂与那善妒的商人女合不来,却偏生爱怜儿子的奶娘宋氏,使夫妻离心。”
粗哑的声音笑道:“那奶娘可是二道劫?”
“正是。不过这二道劫原本是个短命鬼,因为在劫线上,多补了两年阳寿,不久也就病死了。孙茂已和妻子生分,不相往来。孙家的铺子原本是给这商女打理,她撒手不管,孙茂又无经营之能,孙家日渐落魄,挥霍完了家产,最后只能搬出这大宅子来,过贫苦日子。”
“孙茂的儿子长大,娶一农家女,名叫如烟,勤劳本分,温柔贤惠。这个如烟便是第三道劫。她生得和年轻时的方如意有些神似,孙茂对这儿媳不免爱怜关照,叫他那身体羸弱的儿子日日误解猜忌,不久气闷而死。”
“走完这三劫。孙茂才算是为滥情杀父灭子,闹得千金散尽,家破人亡,叫自己的子孙逐出家门,孤苦无依,形影相吊,直到在田间独自老死!”
有人道:“如今除了方如意,其他劫线全断。本来劫线上的这些女子,都是受水灾所误,家破人亡,现在龙神结下的孽,孙家欠下的债,该如何补偿?”
尖细的声音笑道:“如今桃花劫是逃了过去,不过孙家公子未还清的,需得他后半生当牛做马苦一世,还于钱唐百姓。”
另一个却道:“何谈是苦一世呢?都是自己的选择,舍不下一点风月情根的甘愿为人,愿意舍身忘情的做神。合该是因果轮回。”
几人大笑阵阵,飘摇而去。
惊雷滚过,“轰隆”一声巨响——
孙茂大叫一声,身子重重一抽,终于能动了。
几乎是同时,他猛地撑起满是冷汗的眼皮,面前散落笔墨,风将桌上宣纸吹起,印在他脸上。
屋里烛火摇晃,窗外虫鸣。
静谧万分。
孙茂坐起来,认出自己书桌上画了一半的方如意的画像,还有一盏小灯。
原来,他刚才趴在桌上睡着了。
爹爹仍是中邪,方姨娘失踪,尽管出动了全府去找,现在还未找到人。此时离他科举应试,还有小半年,还在辛劳苦读。
那黄衣女,雨天,惊雷,破庙,还有那两个声音,不过是南柯一梦。
孙茂喘着气,靠在椅背上,身上已如掉进水缸一般被汗水浸透。
虽是做梦,却又如此真实,就仿佛亲历一般。虽然头疼得厉害,只觉得醍醐灌顶,大彻大悟。
从前如雾隔着的一切,似乎瞬间看得清晰。
孙茂将那半副画像折了起来,整宿盯着烛火,若有所思。
自此,孙茂心性大变,闭门不出,用功奋发。
丫鬟们惦念从前那个风流多情的公子,也曾排着队送吃食,与他搭话,想惹他注意。
但孙茂似乎脱胎换骨,变了个人,他看这些美貌少女的眼神疏离冷淡,仿佛看红粉朽木一般,不再含半分柔情痴迷。
半年后,孙茂赴京赶考,一路顺遂。时年科举,高中榜首,在京中做了大官。
家中姨娘们喜极而泣,只是孙员外留下的两街铺子实在无人看顾,慢慢地,都卖出换了银子,孙家没了生意,全靠茂哥儿的俸禄养着。
孙员外一举一动,依然如妇人行事,每日垦地种菜,坐在床边替儿子缝衣服,纳鞋底,直到五年后,在睡梦中病逝。
孙茂丁忧期满,奉旨赴京,金銮殿上谢恩,当下向朝廷请命,因家乡钱唐屡遭海难,愿意回到钱唐担任水官,治水、疏渠、建坝,散尽家财,护佑一方百姓。
皇帝恩准了。
孙茂领了恩旨,起身离开金銮殿时,却一踉跄。仰头看见阴云密布的天空,忽而心中电光一闪,神思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