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琵琶鬼——原本是江南画舫上的乐师之子,生在船上,长在船上,嗷嗷待哺时便枕在玉面琵琶上,一岁能拨响,五岁能辨音,九岁学成,十二岁已胜其父。成日里抱着琵琶,仿若连体婴孩,逢客上船,便快拨一曲,引得赏钱赞誉无数。宴席之上,最喜人夸他,还不足够,要弹到十指出血,满场宾客潸然泪下为止。”
“他从白天弹到黑,成日欢喜,及至十六,画舫上来一宫廷乐师,头发花白,极通音律,听其一曲,嗤笑其琵琶劣质,技艺生涩,又从箱箧中取一玉石琵琶,镶金戴玉,光华流转,与之比拼。小儿场场落败,饱受奚落,此时方知船下天外有天,夜里徘徊不去,丢魂落魄,于画舫阴暗处上吊自尽,血溅玉石琵琶。”
“万物有灵,其音痴动人,魂魄缠绕琵琶,使之开灵智。本能以物入道,无奈妒恨难消,分裂出恶鬼,性情暴戾,嗜血,逢人便咬。”
苏奈叹了口气:“不成想,这琵琶鬼倒也可怜。呸,谁叫他妒恨,还是活该。”
“人有七情六欲,在所难免。”独公子弯腰,将红毛狐狸放在石头上,他说话声气极轻,但声音温润,不疾不徐,极为好听,“恶念,再正常不过,但走了极端,就要坏事了。”
风吹竹林潇潇。
苏奈眼见那白色身影翩然往竹林里去,急了,这独公子不会要撇下她走了吧?
她炸毛环顾四周,黑漆漆,不识路。
红毛狐狸前足立起,一个大跳,窜到了那白衣公子脚边,口吐人言:“哎呀,小……小相公,你的笛子就这么给了人,不拿回来吗?教奴家好生愧疚,不如,不如……”
“不必愧疚,不是什么珍贵物什。”独公子冷淡地说着,上下打量眼前的竹子,似在挑选,“不过是一截竹子罢了。”
月照斑斑泪痕。
细细看去,眼前竹林,全是湘妃紫竹。
独公子抚上一根,眼前忽而闪过一只雪白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咔嚓”一掰,便将他正摸着的竹子拔了起来。
独公子回头,身旁不知何时站着一娇美的小妇人,分明是一身朴素道袍,却叫她穿得颠三倒四,领口微敞,皮肤雪白,身段风流。
她纤纤五指张开,指尖赫然生出骇人的尖尖指甲,却不是挖人,而是专注劳作:“哧”“嗤”几下便将竹节中段裁出,放在眼前瞅了瞅,又用指甲快速打磨起来,只磨得金光四射,片片竹叶化作碎屑飘零而下。等打磨好了,吹一吹,又用指甲打个洞,用一根蒲草穿起来,做成系绳。
“小相公,还你。”她将竹节往他眼前一递,抬起头来,果真是一张狐面,桃腮粉面,微微上翘的一双丹凤眼,含情带媚地将他看着。
“多谢。”独公子看了她两眼,将视线微微错开,落在手中竹节上。这和他从前别在腰间那只,长短、形状,都十分类似。
“你不试试吗?”苏奈见他接过,微松口气,赔了他一根,还一根新的,可算是还了点人情。见他低头将笛子挂回腰间,她急切地转到了另一边。
独公子依言横笛唇边,又似乎想到什么,将其拿开:”今日可不便吹。”
“为何呀?”苏奈急了,“不吹怎么知道能不能响,好不好使?若是不好使,奴家再帮你折一根新的。”
她说的话,颇有几分赤诚,多亏了这个有毒公子,她才能从那鬼市脱身。而且,他方才给她喂的那颗珠子很有奇效,只含了一会儿,她便感觉到灵府充沛,内丹发热,浑身真气流转,又能轻轻松松化人了。萍水相逢,这个有毒公子如此热心,叫她很受感动,所以,这会她抓耳挠腮,想回报点什么。
独公子瞧她一眼,笑着摇摇头,似是从善如流,指着草边一块石头,温声道:“小姐请坐。”
苏奈四下瞅瞅,身后也未曾有人,这有毒公子怎像她看的人间折子戏里夜探香闺的书生一般,唤她“小姐”,这还是当狐狸精来头一遭!红毛狐狸脸孔发热,当下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整理整理衣裳,忸怩地坐在石头上。
独公子横笛吹响,竹子无孔,却能出声,那声音又短又空灵,下一刻,草丛里四处传来声响,一物跌跌撞撞,翻着跟斗过来,到了苏奈脚边。她低头一看,是具血淋淋的死尸,背立行走,四足并用,脸色惨白,七窍流血,死不瞑目,正和狐狸大眼瞪小眼。
“甚么东西!”红毛狐狸哇地一声跳到了石头上。
“抱歉,此笛原是御尸所用,故而不能多吹。我已经试好,小姐所赠笛,非但能响,而且甚佳。”独公子收了笛子,掏出一锭金,塞进一动不动的尸体手心里,低眉在他脸上吹了口气,轻道,“多谢了。”
那死尸便又背立而行,啪嗒啪嗒地爬走了。
苏奈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已为有毒公子的神通折服,从石头上一跃而下:“高人,你就是奴家要在鬼市找的高人。”
“高人,你能不能帮帮奴家,把奴家的耳朵给消掉……”说罢,把帽子扯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