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阳光正好,侯卿在院中给红伞刷熟桐油。寻常伞匠熟手,至多涂个两到三次作罢。
而他正在细致地给伞面刷第七道油。纤长洁白的手指握着刷子,侯卿将油纸伞举高,凭着日光打量先去他画上去的纹路。
泣血录功法繁多,光是致幻的口诀图纹便有十三种。除了他,没谁会耐着性子把这十三种图纹皆画在伞面。且他特意找寻十万大山中茫蛮踪迹,为的便是习得搭配他这伞面的伞舞转法。
待到熟桐油干掉,把伞合起来插入后腰。全然不觉让人等待个把时辰有些失礼的侯卿悠悠道:“说吧。”
“皇天悠悠,后土荡荡。魂入幽冥,当受蒙昧。”对方哀哀唱到,他睁开的眼中不见眼瞳,苍白一片。
“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匆匆一瞬。行常事,尽吾性,涵养自然。”侯卿淡淡拒绝。
等候者站直身后长揖到地拜请:“既避死生,敢为争先。事在人为,君请一试。”
笔直穿过正前方的幽魂后,他又出现在侯卿的前方伏倒哭诉。
竹林潇潇风吟,松涛潺潺流淌。
尸祖所找的“狡兔三窟”本是极雅致之地,他也格外喜爱这院子,近日闲了便会待在院里读书。
如今伴着孤魂的哀音,清雅之气尽散,突增鬼气森森。
这令尸祖很是不悦,他冷冷道:“你待如何?”
眼瞅着这不知何朝何代的孤魂野鬼又要文邹邹唱念做打一番,侯卿径直道:“说人话。”
鬼魂一顿,他讪讪一笑,擦去泪痕。从胸前的破布袋中摸出张皱巴巴的纸条,这才简明扼要直奔主题:“距此千年后,有一女鬼死而不知,仍长留人世,搅乱晨昏。”
“那便安排牛头马面随便什么前去捉拿罢,找我做什么?”侯卿显然没有什么奉献意识,去追问自己能做些什么。
“她执念过强,常人轻易不近。大王遍寻记录,找到了您同她的一段宿世姻缘。特派吾等相请,一解幽冥之困。”狱卒又行一礼,他不敢放肆。出行前被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将人请到,此时姿态更是低到尘埃。
“没空。”侯卿穿过狱卒的又一道虚影,朝前走去。
眼瞅着侯卿不接腔,情急之下,狱卒竟掏出一面镜子盖向尸祖。他的声势动作极快,可早有防备的侯卿一侧身避开了他的攻击。
狱卒一击不成并不丧气,他得意地朝侯卿竖起镜面,使镜中出现了对方的身影。原来他先前是假动作,真正的杀招留在此处。
被映照在镜中,好似被黏在蛛网上的猎物。失去对身体操控权的侯卿,眼睛一霎不霎,直直盯着对方。此刻他并不紧张,既然他们对他有所求,必然不会在此刻伤他性命。
既避生死,敢为争先的判词。说得极好。
咳出心头淤血,刷白的一张脸,尸纹即将走遍全身。
侯卿侧倒在地,又一次面对生死危机。
偏偏这里,没有可供他换血的活人。
思绪纷繁的脑海中,不断追溯源头,试图找出能顺利解决眼前困境的方案。是想办法唤出幽冥大王,还是骗她去找个活物来。无论哪种决策,都因为她在身侧的叽叽喳喳变得难以推进。
侯卿半睁双眼,瞥眼将他扶起躺坐在大腿之上的女人。全无兴致继续敷衍她,他只觉得好吵。
困倦疼痛的躯体,使得魂魄几乎离体。他逐渐听不见外界的声音,看不见凑近的焦急脸庞,敏锐的五官开始迟钝生锈。
直到炽热的水珠落入眼眶,烫得他眼皮发酸眼瞳发热。
原来鬼的泪水,也是热的啊。
侯卿后知后觉地想着。
他费力地抬起手,摸上女人脸蛋。在她闪躲娇羞的神色中,面无表情地扣着脸颊把她的脸转过去。
她似乎突然意识到了他的意思,苦笑着慌忙摸索纸巾擦拭他眼周。
最终,将纸巾随手扔到一旁后。
女人下定决心问道:“尸祖,你的泣血录呢?”
见侯卿不回答她,她摇了摇对方,又问了一遍。
侯卿已经虚弱到无法回答了。他没有任何力气,去直白残酷地告诉她,她只是个死后不愿离开的野鬼,无法在此时派上任何用场。
侯卿的呼吸变得迟缓粗重,毒素一路侵蚀到喉咙鼻腔,他很艰难地才能吐出浊气。
真是亏大了。
他每一次面临近在脚边的死亡时,都会如此想。拼尽一切探寻活下去的生机,不愿去走任何人给他安排的道路。
若说怕死,躲在家中不去招惹是非,除非天降陨石,靠他一身俊逸功夫高深内力,打遍村落无敌手是不在话下。可那样的话,生命又有何意义。若不能尽心随意,活无数次又有什么价值。
可事到临头,他还是不想死。想活着,无论如何都想活着。
因此当口腔内,涌入汩汩鲜甜带着腥气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