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夷涂这一脚下得极狠极巧,还特地做了个跳下胡凳带翻小几的前戏,同时瞅准了小几落下的角度,假作无意一气将左脚蹬入弯折,没给自己留余地。
此时她对疼痛的感知不深,想必实际的伤势要重上许多。
关夷涂冷眼瞧着侍女着急忙慌赶出门去寻找医工的背影,略松了口气。
林纾此时已走上前,微蹲下身子看了看关夷涂才被侍女小心褪下鞋袜的脚踝,那处已肿起老大一个包,暂时虽不见什么青紫,但想必明日会现出大片淤血,瞧来让人心惊。
她定了定神,拂去心头那一瞬升起的疑窦。桌案小几已经被方才那场意外牵累得歪倒一片,左右四顾一圈,她索性将小几挪去关夷涂脚下,又将桌案上的绸布取下就手几叠垫到小几上,小心让小姑娘的伤脚搁在软滑的绸子间。
关夷涂还在哼哼唧唧,见林七娘的动作倒有些不自在,下意识缩了缩脚趾。
将置放文书卷轴的小几当脚凳,她虽然只是个游荡在这陌生世间的旅人,但在这崭新的人间盘桓久了,还是会沾染上些刻板的思想与习惯。
林七娘大概骨子里其实是个并不那么囿于礼法的人。
林纾直起身子,因杭云也侧对着她蹲在自家小妹身前,自然也就没能看见他懊恼歉疚的神色,只当是纯粹的心疼与担忧,她拍了拍这娘子肩膀,安抚地开口:“令妹伤得不轻,短时间内恐怕也没法正常行动,不若就安心在此处养伤,方便请医师看候,能更快恢复,也不致留下隐患,免去许多烦恼——至于府上事务,不如我遣几个伶俐的小厮与娘子同去,好襄助一二……”
关夷涂扯了扯杭二衣袖,神色间露出不安。
杭云也包起她攥成拳头的手,又小心抵开翻过握住,他摇了摇头:“不必,此时不好留小妹一人在此——府上照应我自然放心,只是人物环境陌生,怕她伤痛中过于惊惧,又多添麻烦。家中一应事务颇细琐,但比起眼前实在不算紧要,尚可留待日后处理。”
说着他扭身叉手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只是要叨扰贵府了。”话毕方想起来自己此时姿态,有些手足无措地起身重新一拜,歉然道:“一时忙乱。”
林纾双手扶了杭云也直起,眉眼微垂,似有惭愧:“人之常情。说来令妹在舍下出事,该怪我这做主人的办事不够妥当,待医师瞧过,骙骙就领娘子们去厢房——有什么需要尽可让她去办。”
林纾身后一个没什么存在感的、个头不高的身影这时上前几步,叉手唱了声喏,想来就是那骙骙,她一身小厮打扮,没想到是个女娃。骙骙并不多话,只小心绕行至二人身后扶起桌凳摆好,而后重新做回了背景板。
医师检查完毕,先开了药方,方便方才请来他的侍女去尽快寻人抓药,又耐心给几人嘱咐了一些事项,待学徒做好了艾灸的准备,便铺开自己的针灸包准备施针。
晋朝虽空前繁盛,但医这一道仍远不比士商令人趋之若鹜,虽在京都设有太医署教习医术,但分到各州府的医博士与学生也不过一二十人,好在武后时已开始以朝廷之力推广悲田养病坊、玄宗朝时更将编写的药方集子中常见者于村坊要路榜示,又明确令医学生定期在辖境内巡疗,这才使寻常百姓及穷苦乡民的病痛能基本解决。
不过似林家这等权贵人家,虽偏居这连江一隅,倒也没有太受医工紧缺的限制。这医师是连江县本地的世医,家学渊源,县内若有大灾大病,医博士及学生赶赴不及,泰半都由他家出面,平素则常年在妈祖庙的养病坊中帮助义诊,但凡出诊都是为林家这等豪富,有些近乎成了私家门客,不过诊金不少,恰能填补日用缺口,倒算以富济贫了。
关夷涂瞧着那一字排开、密密麻麻的细针,只觉得脑壳已开始隐隐发痛,虽说此时感受不显,奈何想象力太过发达,潜意识中始终存在畏惧。
她捂住了眼睛,决定新演一出掩耳盗铃。
外间突然递进些嘈杂声响,医师只两耳不闻全心在手上动作,林纾便示意骙骙在此照看,自己带着一个侍女出了小厅迎过去。
杭云也回了林七告失陪时歉疚的一礼,不动声色往门边挪了几步,眼睛仍一动不动关注着医师,耳朵却竖了起来。
林纾在阶前数步拦住了来人,语声带笑:“兄长今日怎么竟得空来瞧我?”
林绍手中叠扇一收,难得毫无它饰的赭色麻料胡袍上依然是一张富贵至极的纨绔脸,五官浪荡久了,即使认真想作出关切的正经模样,也显得有些刻意的造作:“听说小妹请了杨医师,想必是身体抱恙,为兄心下不安,特来探问。”
林纾掩口一笑:“劳兄长费心,杨医师来并非为我,是阿媪有些不适,现下医师在为她施针,已无甚大碍。累得兄长辛苦一趟,倒是阿纾不是,只是此刻不便请兄长入内,改日定亲自下帖设席,与兄长赔罪。”
林绍将叠扇咔嗒摆开遮住下半张脸,展开的扇面上绘了幅漂亮的烟雨楼台,扇骨上嵌了剔透温玉,雕成精巧竹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