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永泰脸色稍霁。
他虽然是阁老,但是也清楚如果冯紫英私下和武将违规接触,一旦被都察院御史们弹劾攻讦,就算是保得下来,只怕也会引起轩然大波。
更为麻烦的可能会引起皇上的疑虑。
所以他从不和武人接触,都是公事上公文往来,要不就是宰相公廨里堂而皇之议事商谈,从不授人以柄。
他只想到沈有容是登莱水师提督,却忽略了登莱水师其实得到了兵部授权,要见兼顾辽东和北直这边的沿海防务,所以他到大沽检查军务说得过去,而天津卫——直沽一线以卫河划界,也算是顺天府地盘,冯紫英视察沿河情况,也没问题,那碰上见一面就没啥大碍了。
至于说见尤世禄反而好说,顺天府和蓟镇本来同处京畿,兵备往来本来就多,商谈事务没有问题。
齐永泰对自己这个弟子很看重。
他自己两子读书都不成器,一个只考中了举人之后,三次春闱都未中,而且本身也无甚才能,现在不过是在中书科当一个闲散的中书舍人,另外一个干脆就只能等恩荫了。
所以对冯紫英的出格举动他也是格外警惕,深怕影响了冯紫英未来的前途。
他也知道冯紫英是个有才能的,但是却更担心揠苗助长,引发冯紫英急于事功的心态,反而最后会影响耽误冯紫英的发展前途。
“哼,你邀约一见,你好大的口气!”齐永泰脸色虽然好看了一些,但是语气里却仍然是严厉冷峻:“你是顺天府丞,有什么资格邀约登莱水师武将见面?纵然你们有私交,那完全可以书信往来,为何要行这种容易授人以柄之举?”
“齐师,弟子也有苦衷。”冯紫英回了一句,然后才又道:“弟子担心江南有事,漕运断绝,只怕京畿不稳,所以希望一旦出现这种状况,海运能够起到弥补作用。”
“漕运断绝?”齐永泰皱眉。
这不是冯紫英第一次和他谈及这个问题了,义忠亲王的问题,山东南直白莲的问题,江南士绅的不满情绪问题,齐永泰都知道,也的确存在这种可能,但要说漕运断绝,齐永泰却根本不信。
谁敢?
谁又能做得到?
漕运有漕运总兵,沿线都驻扎有漕兵,这支力量名义上是属于漕运总督管辖,巡漕御史监管,但那是日常情况下,一旦有事,那是直属于兵部掌握的军队,随时可以介入漕运。
漕运总兵从来不会和漕运总督与巡漕御史关系和睦,三者相互牵制,这是大周惯例,就是防止三者沆瀣一气,欺上瞒下,导致朝廷难以控制。
“紫英,为师知道你的担心,山东那边,为师已经让刑部加强查访,如你所说,的确白莲有蔓延趋势,但不是这一两年的事情,虽然可虞,但刑部认为三五年还难以成大气候,江南民意我也知道,我也和进卿(叶向高字)、中涵(方从哲字)他们几位说过了,他们好歹是江南士人领袖,江南纵然有些不满情绪,但是也需要顾全大局,当下的情形他们知道轻重,……”
齐永泰还是那套老生常谈,冯紫英听得无比烦闷:“那义忠亲王呢?”
“紫英,如果江南那边不成气候,义忠亲王纵然有心,那也无力。”齐永泰看着对方,“你在担心什么?为师告诉过你,朝廷有安排,一切俱有安排!”
最后一句话齐永泰提高了声调,冯紫英微微意动,吐气开声:“淮扬镇?陈继先?”
齐永泰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岔开:“总之你不必要太担心,甚至我也知道尤世禄给你带来的消息,有些人在玩火,那就让他去玩,玩火自焚,这句话紫英你应该很清楚才对,真当朝廷是瞎子聋子一无所知?”
见齐永泰不愿意回答有些问题,冯紫英心里若有所悟。
他也知道有些事情的确不该自己打听,齐师的暗示已经很明显了,有些规则不能打破。
自己还是有些高估了自己的主角光环,总觉得自己就该参与到朝中每一件大事情中去,而对永隆帝和内阁诸公将自己排斥在外的情形很不满意,尤其是齐永泰还是自己恩师,乔应甲是自己举主的情况下,更是觉得自己才是这一局棋局中的主角。
但现在反过头来好生思考一下,自己不过入仕才区区几年,已经比人家那些一样是进士出身的士人快了起码十年以上,凭什么?
看看杨嗣昌、黄尊素,看看许獬、韩敬这些同科的一家二甲进士们,自己的境遇简直就是逆天了。
能够爬上现在这个位置已经是诸般造化和气运集于一身了,再要痴心妄想,只怕就真的会引起很多人的反感了,只怕连齐师他们也感觉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有意压一压自己。
只是如果是寻常年份,压一压自己,自己也就认了,但面临这种危若累卵的局面,自己能闭口不言么?
说肯定要说,不说如何逼得出齐永泰刚才透露给自己的这些消息?
“师尊,既然您心里有数,那弟子也就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