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慢慢行走,都没有再说话。
齐永泰也意识到自己这个弟子成长速度太惊人了,从翰林院的小冯修撰,到永平府的同知,再到顺天府丞,然后就是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兵部右侍郎兼陕西巡抚,最后到现在的兵部右侍郎,短短几年间里,他就完成了一个初入仕途的年轻士人到三品大员的华丽蜕变。
从最初只能在一些具体事务上提出见解,到现在已经能够就某一领域的事务提出详细具体的体系性规划建议了,像现在他是兵部侍郎,就能根据战局变化,拿出一整套的建议意见,而且条条都有依据支持,并非无的放失。
也难怪叶方李三人都对自己有这样一个弟子羡慕不已,只说后继有人。
像朝廷与南京的谈判,齐永泰其实不太想告知冯紫英,因为这里边夹杂太多勾心斗角和阴微奥秘。
太上皇的心意,义忠亲王的目的,张氏一族的利益,士人群体的权益,江南士人和北地士人之间的微妙关系,再加上士人对武人的打压和防范,与内忧外患形成的互动关联,都让这一场谈判充满了波谲云诡。
齐永泰担心让冯紫英掺杂其中只会让冯紫英小小年纪就被这些污浊之事所浸染,不利于冯紫英的成长。
但现在看来自己还是太小觑了冯紫英,冯紫英的成长速度大大超出了预料,或许这和他的家世有关,对方已经能够很坦然甚至游刃有余地对待这一代表着阴暗面的一切了。
既然是这样,齐永泰也就可以抛却原来的那些担心,甚至可以和冯紫英就这些话题进行探讨了。
“紫英,朝廷现在的情形恐怕比外界看到的,比你们想象的还要糟糕。从海通银庄通过各种方式筹集回来的钱银已经基本告罄了,前期欠发了一年的官俸必须补发了,山西、大同、宣府三镇的重建,山西这边的平乱,山东的平叛,南直隶的战事,北线军团现在又东渡辽东,湖广的平叛,哪一样都要银子,可江南的赋税收不起来,北地的减免赋税也是迫不得已,这样一进一出,八百万两银子听起来数目巨大,但一花起来,就发现根本就不够用,而且这又面对着察哈尔人和建州女真的侵略,又得要花费,银子从哪里来?”
齐永泰喟然长叹,“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朝廷现在是负债累累,打赢这一仗,朝廷也要想办法来还账,若是打输了,我都不知道最终结果会是怎样,也许许多人就只能引退下野,潦倒一生了。”
“所以朝廷内心是想尽早拿下江南,平定山西,解决四川湖广那边,但面对南京的漫天要价,朝廷又不得不坚持,这就成了恶性循环,就看谁能经得起煎熬,若是稍有变数,恐怕对谁都是一场灾难。”
冯紫英建议道:“所以江南暂时不动,但山西和辽东乃至四川那边都得要抓紧,力求尽早解决,这样迫使南京那边不敢再拖下去。”
齐永泰微微颌首,但说易行难,辽东之局能维持现状就算不错了,山西那边袁可立才去,没有半年时间,能解决下来?
还有四川那边,这是最让朝廷不满的了,耗费之巨大,远远超出朝廷最初的预测,甚至翻了好几倍。
初步算了算,这几年为播州之乱加上后来安奢二家加入进来的粮帑消耗,就超过了六百万两银子,而当初给西南战事设定的花销就是二百万两银子,这翻了两倍还多。
当初熊廷弼去大家都给予厚望,结果呢,一年多了,冯紫英都把陕西之乱摆平了,熊廷弼还在四川与几个土司缠斗,这还是在王子腾已经主动脱离湖广的情形下,好在现在杨应龙即将伏诛,安奢二家也已经穷途末路,估计半年内西南土司叛乱就会画上句号。
冯紫英清剿陕西名义上只花了朝廷三十万两银子,其实远远不止。
不仅仅是山陕商人支持了数十万两银子,关键是冯紫英采取了以战养战的方式,利用利用乱军为王前驱,大肆屠杀剿灭地方豪强士绅,抄家灭族,通过从这些地方士绅身上来榨油养活自家。
冯紫英也算过,单单是从这些豪强劣绅身上他就榨取了超过三百万两银子的钱物,没有这样一笔巨额收入,他既养不起这些乱军,进而将他们转化为卫军,也无法赈济灾民让他们不至于继续变为流民乱民,那样一来陕西民乱哪有这么容易就平定下来的?
现在袁可立去山西,情况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山西士人在朝中事北地文臣的主流,乔应甲、韩爌、孙居相孙鼎相两兄弟,这些都是北地士人中领袖和中坚力量,他们和山西地方上士人关系密切,若是袁可立也要这么做,三五个倒是压得下去,朝里也能容忍,若是像自己在陕西那般走一路屠一路再收拾一路,靠这种方式来筹集粮饷,那肯定会引来无数攻讦,袁可立吃不消。
另外,晋北这边是丰州白莲和土默特人,士人还是支持朝廷抵抗的,总不能直接挥刀向他们吧?
更何况,袁可立恐怕也未必有自己那个胆量来养寇纵虎,这些文人很珍惜自家羽毛,哪里像自己这样肆无忌惮无所顾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