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冯紫英还是第一次见识这种重臣会议,大感有趣。
原本觉得都是大周三品重臣,大家都是士人翘楚,冠冕堂皇的体面人,说话探讨,也应该都是彬彬有礼,笑意盈面才对。
就算是政见不一,那也是言语上你来我往,各自都能保持自己的风度,谁曾想居然是这般景象?
康慨激昂的孙居相,口若悬河的黄汝良,闲适澹然的高攀龙,豪气干云的张怀昌,睥睨众生的柴恪,挥洒自如的官应震,沉雄老练的乔应甲,悠然自得的崔景荣,谦谦儒雅的张景秋,温文尔雅的顾秉谦,可以说,众人风范气度,一览无余。
像冯紫英这种小字辈,虽说也是三品大员,但是就只能在一边满脸谦恭地洗耳恭听了,哪一个都是自己的长辈师长,随便谁都能对他耳提面命,所以这个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满脸堆笑,抬头就说是是是,低头就说对对对。
不过这南北之争,在重臣之间一样存在,对北方边镇的态度,江南赋税的看法,海贸南洋的意愿,科举名额的分配,这些都不尽相同,所以这些纷争免不了都要带入地域分歧中。
也幸亏很快四位阁臣就出现了,一干人看到四位阁老到来,也都顿时偃旗息鼓,跟随四人鱼贯进入文渊阁大堂。
四位阁臣分列而坐,叶向高居左第一,齐永泰紧邻,方从哲居右一,李三才紧邻,接下来便是四排座椅纵列由近及远,一直到门口,高攀龙、张景秋、黄汝良、顾秉谦、张怀昌、崔景荣,官应震,中间空了一个位置,那是刑部尚书刘一燝的。
然后才是三品重臣们的,这就没有那么多讲究了,任意选坐,既可按照亲疏,也可以按照地域,抑或就是独坐,总而言之,不拘一格。
冯紫英是坐在最靠门边上的,无他,资历最浅,坐在他对面的也是老熟人,太常寺卿吴道南,他以前的老上司。
原本吴道南是要任礼部右侍郎的,但是顾秉谦看不上这个清谈角色,表示了反对,最终吴道南只能灰熘熘地去了太常寺,当然这比他在顺天府当府尹强得多。
现在的顺天府尹李邦华紧挨着吴道南而坐。
前后两任顺天府尹坐在一起,也不知道他们二人有没有共同语言,但是冯紫英知道,这位李邦华和吴道南都是江西士人出身,算是乡人,也都是叶向高的嫡系,不过李邦华的能力要比吴道南强不少,在顺天府的风评还算不错。
紧挨着冯紫英的是大理寺卿曹于汴,他是从礼部右侍郎转任的,冯紫英对其不算熟悉,但是曹于汴是山西士人,和乔应甲、韩爌、孙居相都很熟悉,郑崇俭、孙传庭、陈奇瑜都对其很尊重,所以曹于汴对冯紫英却不陌生。
“自梁兄,今日就要敲定么?”冯紫英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上端还在窃窃私语的同僚们,四位阁臣都还在说着什么,下边一干人就更是热闹了。
“应该是吧。”曹于汴是个面容清癯的瘦子,瘦得有点儿吓人,但看精神状态却很好:“若非如此,何必召集大家?没见道甫正在和叶相、方相以及乘风他们商计么?估计就要宣布了。”
“这不是多此一举么?既然定了按照内阁的条件去谈,谈成了公布就行了,叶相和齐阁老都无异议,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冯紫英的话让曹于汴瞥了他一眼,大概是觉得冯紫英虽然在外间声誉鹊起,但却是个初入朝内的愣头青,澹澹地道:“也不尽然,虽说大方向是内阁定了的,但是涉及到具体的许多细节,不可能随时向内阁报告,道甫也得要有一些临机权变之权,否则就没法谈,只要大体符合朝廷的意愿就行了,叶相和齐阁老也不至于纠缠细节,但是这毕竟还是要通报出来,让大家都清楚这里边的细节。”
“细节?”冯紫英也觉察到了曹于汴对自己态度的不以为然,“自梁兄是说涉及到哪方面的?阁臣人选推举,还是易储制度,抑或江南三镇?”
虽说都是北地士人,但是也不是谁都对自己亲近的,毕竟自己这样的年龄,身登三品,让很多人都难以适应,甚至有些隐隐的抵触和反感,这一点冯紫英自己也很清楚。
所以很多时候对属于内部的北地士人都格外谦虚,对江南士人时,反而还放得开一些。
曹于汴也没想到冯紫英如此敏锐,心里倒是对冯紫英高看了几分。
看来这家伙今日能坐在这里,倒也非浪得虚名,刑部和都察院那边曹于汴打交道多一些,刘一燝对这个家伙不感冒,但是乔应甲和韩爌却对他赞不绝口,乔应甲算是他的举主,自然不必说,但韩爌却不是一个人云亦云之人,看来还是有些真材实料。
白莲教的动静曹于汴一直很关注,倒是可以找个机会和对方聊一聊。
“恐怕都有吧,有得就要有失,若非如此,又何须妥协退让?”曹于汴摇了摇头。
“自梁兄不必忧心,主动权在我们这边,南京那边有些人想得太美好,现实会教育他们的。”冯紫英自信地昂首,“汤谬等人现在和义忠亲王一条心,但是入了阁之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