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两下。他微闭眼,目光温柔却又散乱。
他坐正,说得很慢,慢慢悠悠,随随便便,曾经千钧重的苦难被轻描淡写。
眼神添了三分冷。
“时笺,那个死刑犯杀的人是我妈妈。或许是幼儿园老师不该告诉问她我绘画有天赋。如果老师不说,或许她还能和那个男人熬一段时间,熬到她有胆子面对家暴并将那个人送进监狱。可那个时候……她不敢。我偶尔想……如果我年纪再大一点儿就好了,我就可以保护她。一个做儿子的保护不了母亲是多么残酷的事?
“其实那天、我在,可我没用,我想要呼喊,却一声都发不出,话哽在喉咙,一声都发不出。我就看着,一动也不敢动。外婆说,我半年不会说话。”
时笺僵了。
她想抱住他小声安慰。
却只小声说:“你还小,那时候你还小。”
那时候的纪夏不过五岁。
纪夏却笑着,拿起那根被摁灭的烟捏在手中把玩。“是无能,不是年纪小。所以,我发誓我要保护姨妈和她的女儿。时笺,有些事我不想说,可……”
时笺,他们说杀人和暴虐的基因会遗传。
时笺,我推你了。分手的那天晚上,我推你了。
姨妈说,姨妈说,我继承了妈妈所有的优点。或许,我也会继承那个死刑犯的所有缺点。那个死刑犯在谈恋爱的时候也偶尔会推我妈妈一把。时笺,那天我推你了。
时笺坐在电炉旁,用力抱着自己的腿。他说的那些话在她耳畔底底地盘旋。
她打开电脑,打开浏览器,输入家暴。
每一页都鲜血淋漓。
她记得纪夏当年曾说过转学的事。她又输入纪夏曾经生活的城市,找到当地的论坛,输入家暴,输入分尸,输入吸.毒,输入女教师。
找到了。
时间太远,连电子新闻都没有一张。
但当地关于犯罪的论坛上有蛛丝马迹。
零零散散。
小城。
男女相亲结婚。
男方出轨被小三骗光了所有钱,曾有吸.毒史,与父母断绝关系。妻子是教师。因工作,因丈夫的家暴,将孩子交给自己母亲抚养。一岁那年,孩子的外婆入院。
妈妈只能带着孩子去学校。
家暴。
因为孩子和闲言碎语,不离婚。
那位母亲死的那年,孩子五岁。
外婆抚养了外孙两年,外婆过世。那孩子被大学才毕业的姨妈被去了别的地方生活。
姨妈为了养那个孩子三次被男朋友分了手。最后走入婚姻殿堂的那个是个美术老师,通过那孩子认识的。
全是揣测。
全是听说。
真实藏于“听说”之中。
难怪纪夏从不会说以前的事。
时笺在被窝中缩成小小的一团。
头一次希望网上的流言全是谣言。
她迷迷糊糊睡了,断断续续又不甚清晰的梦中是纪夏的声音,那声音断成断断续续的残片,残片彼此靠近,拼贴出他的人生。
时笺,那天我推你了。
他们说,杀人犯的暴虐会遗传。
时笺,我妹妹病了,姨妈和姨父要养我,要养妹妹,他们只拿得出五万,妹妹的病要很多很多钱,二十万。我需要钱。所以我必须走。
时笺,我想要联系你。可我在美国打伤了人。为了不坐牢,赔了不少钱——那个黑人想欺负胡莎莎,我不能不帮她。
时笺,那个时候的我不能靠近你,我只会拖累你。
时笺,我以前不想说。我不想你觉得我在卖惨。可我想要你知道为什么,我怕我再不说,你就真的走了。就算是卖惨也好,我要你知道原因。
时笺,我需要的是你的爱,而不是怜悯。
时笺,我不需要怜悯,从小到大,我见过了太多的怜悯的目光。那看似温情,带着浓浓叹息的目光的深处是窃笑,是好奇,是不断流泪,是用他人的苦难让自己欢喜。
时笺,再次相见后你对我说了多少次“再也回不去了”?又在心里悄悄说过多少次“再也回不去了”?是再也回不去,还是你不敢再试一试?不敢重新再来?
时笺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纪夏说得不错,她总是对自己说,回不去了。
是真的回不去,还是她不敢回去?
他在她心中已镌刻下深深的印记,深得足以让她失去回首的勇气。
是她不再爱他了?
或许还是爱的。
可她再也没有从四楼水管爬下,只为见他一面的勇气和胆量。
——时笺,给。
记忆中的纪夏眯眯笑着,递给她一支仙女棒。那年的跨年夜他们避开人群,蹲在寂静的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