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毋宁死后,仓术在他冢前跪了十个日夜。
凌夕在他身旁默默候着,也陪了他十个日夜。
仓毋宁之死壮烈,凌夕至今仍不敢思及那尊血肉瓦解的躯体像一座小山分崩离析的场面,更不敢在仓术面前稍提,那场面对他而言定是残忍不下百倍。
仓术声音喑哑,低声唤道,“娘子……”
凌夕扶住他肩,“我在,你可想歇歇?”
仓术借力缓缓起身,这几日阴雨连绵,他双膝跪地处已成了两个小小泥坑,一瞬便聚了一汪雨水。
“这冢里没有骨肉,没有甲胄,连衣冠都没有——”
“厌器是你父尊钟爱的法器,也可告慰。”凌夕低声道。
仓术冷笑一声,“弑主的法器,我竟只能以它作冢,”说罢拂袖转身,扶着凌夕蹒跚而去,“我悼念十日为期,往后再不作数。”
凌夕扭头一望那方孤冢,心下立誓道:我欠你一命,此生定会护好仓术。随手捏决,将它隐没在荒芜之中,免得今后仓术触景生情。
二人结伴回到于飞阁中,凌夕不由将这几日的疑惑吐露道,“魔尊化无这等大事,怎的魔族百姓一点都没骚动呢?”
仓术沉吟半晌,才慢吞吞道,“他们大约都漠不关心罢。”
凌夕眉头微蹙,不知何处蹊跷。
这于飞阁平日本就寂寥,如今只剩他二人,当真有些落寞。
“娘子觉得无趣?”仓术拉过她的手来,笑问道。
凌夕摇头,“此时最忌民乱,不如你继任魔尊之位,以服万民?”
“魔族百姓都像我父尊从前一样,生性懒散,毫无野心,根本不需要一位尊主,娘子可宽心罢。”仓术柔柔盯着凌夕道。
凌夕却有些歉疚地低下头,“我没能救你父尊,你当真不怪我?”
仓术将她揽在膝上,长叹道,“此战神魔二族没有赢家,只是将水搅浑了,你可后悔?”
凌夕皱眉,也不知煦儿的伤势如何,灵希若真的有事,他可能安心活着?可若是问她可否后悔,她盯上仓术的眸子,“不悔,”
她莞尔一笑,凑近仓术耳畔,悄声道,“我有孕了……”
仓术怔怔将眼神移向凌夕的腰腹,“何时,何时有的身孕,”他忙让凌夕正经坐在椅上,蹲在她身前,“怎么不早告诉我,若是你有何闪失……”
他想起那日凌夕为破禁制,不知损耗了多少修为,这几日又陪他在冢前整日忧心,不免战战兢兢有些后怕。
“已有月余了,他现在好好的,且放心罢。”凌夕瞧着仓术精神焕发,终于有些欣慰。
瞒了仓术那么久,只因这个孩子来得太早,她还不肯将身心交付于他。如今她与神族割裂,终于肯随心所欲一次,就这样浑浑噩噩不求甚多也好。
仓术怔怔地盯着凌夕的小腹不敢动静,凌夕哂笑道,“怎么?开心得痴了?”
他忙将眼神撇开,起身背过身去,嘴上答应着,背影却显得并不怎么欣喜。
凌夕拽过他的胳膊,“还为你父尊伤怀?”
仓术低声道,“这孩子倒是在我意料之外,今后可要换个活法了。”
原本以为一朝失手,能留下娘子已经是极天眷顾,殊不知是柳暗花明。
沉寂十日,他无奈机关算尽,甚至打算认命罢了,这个孩儿来得正好……
凌夕以为他振奋精神要为孩儿绸缪,心中大石落地,尚未注意他目光阴沉,反手便用折扇点上她的穴道。她忽得眼前一黑,没了意识。
仓术瞧着怀中安静的凌夕,抬手划过她的脸颊,“娘子,你若一直这样乖,该省本尊多少力气。”
他抬头往窗外一瞧,满目的荒芜便成了亭台楼阁,连那一方孤冢也在风中蚀灭,他喃喃自语,“也不知该如何养胎,总不能日日瞧这荒郊野岭触景伤情。”
他怀中凌夕的胸口一起一伏睡得沉静,仓术忽觉她可爱不可方物,趁她不似平常警觉伸手抚上她的脸颊,遂不经意地笑了。待他反应过来,不由纳闷地放平嘴角。
仓术自诩令她动心的谋略从未失算,可他又能否独善其身?
——
足足折腾了一夜,灵希与凌煦横在榻上,直至日上三竿还沉沉睡着。
灵希忽觉眼前一片白光,堪堪抬手用手腕挡住,瞥眼一瞧竟是必镧,顿时睡意全消。
她一股脑从榻上爬起来,手上捏决将凌煦遮了个严严实实,“你……你怎么来了?”
必镧上下打量,灵希满身的鲜血好似泼了满地。她眼神避开凌煦,朝灵希而来,“希儿——”
灵希悻悻后撤一步,既有些羞,更还恼着。
必镧虽曾救她于化阵危难之际,却仍伤了她心。她在世上,本来就不剩几个知己好友,却屡遭嫌弃,心中可不好受。
如今又叠上凌煦的干系,灵希竟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