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裴笑被她砸得一愣,连忙抬手紧了紧脸,然后深吸一口气,朝她扯出一个笑,说:“没脸,没脸……不哭,不哭了。”
之后就是长久的沉默。两个人各自回到原处,对坐无言,慢慢地从情绪里抽离出来。
宋锱铢缓了一会儿,先开了口:“行了,说说你吧。这十年你怎么过的?我舅妈呢?”
裴笑就掰起手指数:“高丽有一个,楼兰有一个,波斯有一个,天竺有一个,迦南有一个,你问的是哪个?
宋锱铢听笑了:“哟,果然啊,风流债不少嘛。”
裴笑也笑了。
他笑着笑着,就缓缓敛起了笑容,整个人渐渐消沉寂寥下去。
最后,他苦笑了一下,说:“你舅舅的桃花早都让你搅黄了,哪来的舅妈。”
宋锱铢立马把他说过的话还给他:“你不要血口喷人,后十五年的桃花我可没给你搅。”
裴笑就低下头,摇着头笑了起来。
他说,嘿嘿,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哪。
宋锱铢怔住了。
这句话像一支疾来的箭,猛地贯穿了她的心口,把她钉死在原地,箭翎还在猛颤。
她动了动唇,却说不出话,只隐约觉得好笑,但又实在笑不出来。
——就在这时,小樱桃打醋回来了。
小孩儿对于大人之间的事无知无觉,又因为顺利完成了任务,很是得意,所以动静也轰轰烈烈。
她飞奔回来,踮脚把醋放到石桌上,随即冲到宋锱铢身旁,勾着她的脖子又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
然后就跑到裴笑身边,拉拉他的衣袖,又用自以为是悄悄话但其实很大的声音问:“现在可以告诉我大坏侠后来为什么要走了吧!”
宋锱铢静默地望着对面。
她本以为裴笑会对小樱桃说,因为大坏侠是小小姐的亲舅舅。
却不曾想裴笑俯身轻声告诉她的是,因为大坏侠心里有鬼。
小樱桃不懂:“心里有鬼是什么意思?”
裴笑说:“就是……”
然后猛地做了一个恶劣的鬼脸,吓得小樱桃哇哇乱叫着逃到宋锱铢背后。
他大笑。
裴笑直是笑到腹痛,才起身望向宋锱铢。他的笑声渐渐沉下去,许多复杂的情绪缓缓从他眼底浮起来。
——正如宋锱铢所说,他就是一个磨磨唧唧、只会逃避的胆小鬼。
他起初要逃,就是因为怕。他的小外甥女给他的感情太真,太深,他承不起,也给不了回应,于是除了逃跑就再也没想到别的办法。
当初,确定宋锱铢一个人也能过很好,况且身边还多了一个值得信赖的唐怀作伴后,他就放心地走了。
他以为,他的小外甥女会在那个名门少侠的陪伴下,更快地接受他的死亡,并与之结成江湖人人艳羡的侠侣,然后慢慢忘掉他,开始新的人生;
他也以为,自己在逃离中原之后,会在异域遇到自己的爱人。她会降服他心里的鬼,镇住它,让它再也不能翻身——
可他失败了。
原来那晚他的小外甥女编发链时说的话一语成谶。
她说,咱俩命中注定要纠缠,你休想甩掉我。
于是他就真的几乎走遍异国他乡,都没能忘掉她。
越想忘掉的回忆,就会越变得清晰。
由此他才知道,原来他已经把最深的感情给了宋锱铢,就没法再给别人了;
才知道原来斩断羁绊,随之而来的会是如影随形的孤独;
也才知道原来孤独的人生,会是这样的索然乏味,又了无生趣。
只是他依然怯懦,不知道该如何回去面对她,于是继续拖延,逃避,一路西行。
直到他浪迹到迦南,跟随当地结识的友人走进教堂。
友人指着一个木制的小房间告诉他,那是忏悔室,你可以在里面忏悔此生所有的过错,然后上帝会赦免你的罪过。
他抱着取乐的心思走进去,最后却在这个小小的封闭空间里鉴了心。
当心无挂碍地全盘托出之后,他终于开始凝视自己,真正直面了那些逃避已久的过错。
走出忏悔室的时候,牧师说,我以上帝,圣子,圣灵之名赦免你的罪过。
那一刻,他反而想清楚了——
神佛都没法赦免他,只有她可以。
于是他选择回来面对。
20
宋锱铢望着他,只觉得一切都荒诞不经到让她想发笑。
她禁不住问:“那现在鬼哪儿去了?”
裴笑便抬手捂住心口,然后手一紧,一松,放飞了一团看不见的迷雾,用很轻的声音笑着对她说:“往生去啦。”
他眼睛里有泪,就看到宋锱铢也渐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