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讲究效率的新闻暂时没有顾及到细节部分,埃里克完全不知道事件究竟发生在哪里。
这样也好,省得他自责。
“嗯,多亏你。”
埃里克又絮絮叨叨地说了几句后,话题一转,“寄卖在这里的画已经出手大半了,按照惯例我抽成25%,再扣除医院那边的,剩下的已经打你卡上了。”
“多谢。”
埃里克是一位画廊老板,而郁安的母亲正是常年和他合作的画家。他是个合格的商人,经他出手的画作总是不愁销路。
“你可以适当提高一些抽成比例的。”
现在这可是市场上最低的比例。
“不必,你母亲的画是很多人愿意来我这光顾的主要原因,我可不能随意提高抽成把你们吓跑了。”
说是这么说,以他在业界的知名度和地位,哪怕要价30%甚至35%都并不过分。
“谢谢你,埃里克叔叔。”
这一声称呼已经很多年没听到过了,电话那头总是喜欢公事公办的男人眼角深刻的纹路舒展开来,他顿了几秒,压低声音。
“安,你——你不必做到这种程度的。”特意跑到人生地不熟的异国他乡。
这是难得的越界。
郁安单手拖着行李箱捂嘴打了个哈欠,语气温和又不容置疑,“这是她的愿望。”
“……”
她看起来和任何人都能很快熟悉起来,随和外表下却是个固执的孩子,特别是关系到她唯一的亲人时。
埃里克深知这一点,没再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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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大梧桐树灰白色的树干整齐地并列两排,沉默地目送每一个行经的路人。
行李箱咕噜噜滚动过地面,将枯而脆的落叶碾碎。
忽地,视野尽头一丛金灿灿从棕色、黑色、灰白中跳脱出来,独自灼灼。再往前几步,更是满目金黄,喧嚣着秋之热烈。
那是一株树冠茂密而巨大的银杏。
“前方右转,二十米后到达目的地。”
就在郁安被这倏忽而至的惊喜吸引目光时,手机里导航适时且善解人意地发出了指示。
这里就是她将要居住的地方。
灰黑色的砖石整齐罗列,爬山虎不经主人同意擅自爬了满墙,抬头能看到凸出墙壁的半圆形阳台。红绿蓝三色交织的彩窗玻璃反射着午后的暖阳,从外面看不清房子内部。
钥匙歪了两三次后才插入锁孔。
郁安深深呼吸,将草叶清香、泥土的陈腐气息和心中莫名弥漫开的哀惧一并吞入腹中,勉强定了定神,这才捏着那小小一片金属缓缓转动。
咔哒。
明明二十年都没有人来照料,锁孔却并不生涩,转动起来出乎意料地顺畅。
她暂时没有心力去细想,只是呆呆地站在门口,看室内一切,看上好的红木地板在时光中渐渐变暗,白墙上隐约可见几条裂痕。
这是一栋写满了时间沧桑的房子。
上好的木地板被墨绿色地毯盖去部分,柔软而可爱的布艺沙发正对壁炉;
秋日饱满的阳光被各色的玻璃彩窗晕开,成了朦胧的色块洒落地板;
留声机静静伫立在沙发边靠墙的角落。
明明从未见过这副光景,明明从未到访过这里,可郁安却能感受到温柔到想要落泪的感觉。
内心升腾起没来由的怀念。
她是知道的。
与留声机正对的那块空缺,原本应该放一架三角钢琴。
白墙上本该贴有与母亲画作相衬的墙纸。
母亲喝得微醺后总喜欢拉着自己在家中钢琴边跳舞,一边提着裙摆转圈,一边带着向往的梦幻表情和自己说起这些,说起两人领证时约定好的未来。
边说,她还会眼神晶亮地指着空落落的地方细致描述,这里该有什么,那里该放置什么。
就像她没有被深爱之人抛弃,就像她还是当初那个匠气有余灵气不足的青年画家,而不是现在“被苦难雕刻出璀璨灵魂”的名画家。
眼前的一切完整地再现了她的想象。
郁安忽然明白了母亲为何这么多年从不放弃,从不相信父亲失踪是因为无法负担婚姻家庭而自行逃离之类的外人臆测。
或许真是这样吧。
至少此时此刻,她也想要相信。
“你怎么进去的?这里是私人住所,不能拍照的啊!”
中气十足的声音在院门处响起。
郁安应声回头。
一个穿着藏青色POLO衫外罩杏色风衣的五十多岁男人正站在门口,背着手往里看。
待见到郁安的正脸,中年人微微一愣。
那纤细的身影穿着一袭黑色风衣,白色衬衣搭配宽松的黑裤,裤腿扎在短靴中,打扮中性又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