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酉时。
又是阴雨天气,空中弥漫着水雾,稍推开门,潮气与雨丝便随凉风渗入屋内。
一匹玉花骢在院子门口缓缓止步。
交谈声打破了宁静。
骤然,纳仁从布日骨弑父的梦魇里脱身,全身被汗浸得湿漉漉的,恍如从水底泡过浮上岸般。
她拢拢破衣御寒,在余惊中急促地喘着气。
孤独与落寞如茧,裹缚住破碎的她。
纳仁眼前又浮现父亲死时惨象——他圆睁着双目,睚眦欲裂,布日骨的刀刃直插入他脖颈,将他死死钉在榻上,浓稠血浆从刃与肉的缝隙里喷涌而出,纵横流淌,交织出一片血海。
……
梦魇后巨大的恐慌感尚残留在脑海,让她一时间缓不过神。
纳仁原是像山丹花一样璀璨热烈的姑娘,是北狄权柄上最闪亮的明珠,可如今,一切美好被权力与欲望碾碎,以致她在如此年轻的时节遭遇人生的巨变。
纵然现下性命无虞,可来路晦暗血腥,未来又渺茫无比,紧迫的逃亡仍在持续。
“春桃,你怎先来了,秋华呢?”王全的声音响起。
“清德城还有事务未完。温家昨夜突发十几桩命案,她要按例承报侦部,估摸晚些才能到。”春桃的话音娇软,像黄莺啼转。
眼看去,名唤春桃的姑娘生得一张圆润银盘脸,两横柳叶眉,一点厚唇,下庭有些短,体格腴富,似是很有气力。
“这……罢了,你既精通医药,正好快帮阿郎瞧瞧。本修书陈医员的,人现下还没到呢。”
纳仁透过窗看去,见春桃背着小箱被请进主屋里。
随着门的开合,她收回目光,疲重的眼皮又合上,不知是梦魇作怪还是伤口发炎,身子实在不太爽快,脊椎连着整块背与胸腔都不断地泛起麻意。
她用手背贴贴发烫的额头,这才迟缓地得出结论,确是发烧。没等再细想,又脑子一昏,竟直愣愣倒过去了。
而主屋内,春桃正诊脉施针,手上动作从容,语气却愈发沉闷,“阿郎伤已好了四成,毒也不重。此毒乃是北狄巫毒,名为血诛,中此者当即头晕目眩、耳聋眼瞎,好在您掩面及时,未吸入过多,只是此物缠绵得厉害,若不能根治,怕日久也伤身……”
晏修和听她言语迟缓,“可是有何顾虑?”
“根治血诛,一是具体解法仅配毒者知晓,二是北狄用药与中原大相径庭,所需药引怕是中原鲜有。”春桃皱眉,愁容更显,“若是能找到下毒之人,或许能快些解决问题。”
晏修和仔细回忆当时情形,似想到甚么,“若中毒,当昏迷多久?”
“至少半个时辰。阿郎何出此问?”
“倏然记起来,我从中毒到再度醒转,似乎仅用了几息功夫。”
春桃闻言,略略倾身,“或许其中正有解毒之法。”
他眼眸微动,却又掩下神色,“我也不确定当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目击人是个小聋哑,问不出来话。”
她紧随其后道,“若是后天聋哑,或能一治。”
待将晏修和的药方拟定,春桃便随着王全来到偏屋。
“唤你和秋华来,原就是为了料理此女子的,”王全推开门,“她正是温氏女儿,叫温玉清。”
“就是清德温氏?”
“是。”
春桃的手上动作利索,照常为人诊脉下针,竟没有因说话而有丝毫迟钝,“昨夜温家突起大火,坊间传说有刀剑声,等到铺兵来时,温家已烧大半,今晨官衙受理其案件,说是仇家寻衅,现下尚未有定论。”
王全略惋惜地叹气,且退出屋子回避。
纳仁其实能听清身边有人言语,也能感受到尖物刺入,囿于意识实在不清,无从回应冰凉凉的胀痛感,只能在一片混沌中自流。
春桃将纳仁衣裳分条分部脱却,耐心地清理起伤口,每治完一处,都取来药膏敷在伤处,复轻轻包扎。
饶是如此,草药还是刺激到内肉,疼得纳仁下意识发颤。
待处理到腿部时,大片已红肿化脓的烧伤引入眼帘,血红糙皮上鼓起密密麻麻的一片脓包,表里充满混合血浆的脓水,甚是骇人。
随着春桃的动作,纳仁开始断断续续地呜咽。
她挣扎着睁开眼,视线渐渐清晰,正见陌生女子弯腰帮她包扎。
她没力气抬手抹掉泪珠,堪堪偏过头去,有点窘迫和尴尬。
春桃用帕子过过盆内温水,擦擦她泪痕,“别哭,已经包扎好了,马上就能痊愈的。”
漂泊许久的纳仁猛然陷落在这个温柔的动作里,她突然觉得,正如阿爹所言,大晏的确是有好人的。
纳仁虽身为北狄王姬,但对大晏的恨意与偏见并不深重,因北狄只是以契约形式组成的联盟,以正统自居的斡恩真部较其他部落,与大晏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