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飞微微扭了下头,飞快地扫了眼不远处的二哥泽世。
只见居中而坐的世子此时犹如独自坐在自家厅堂上一般,正以左手端起茶盅送到面前,以右手的三根手指捏起盅盖儿,并趁势用盖儿边轻轻赶了赶漂浮的茶沫,将头稍微前探配合着茶盅小心地嘬了一口,悠然地收回前倾的脑袋,两张眼皮也随即犹如人过帘合般放了下来。通过喉结的上下波动可以清楚的感受到,此时他的舌头正在率领着嘴巴里结构复杂的肌肉,控制着茶汤依次缓缓流过喉咙。
泽世这悠闲的动作和近乎超脱的表情无形中稀释了羽飞的愤懑情绪,虽说他想拍案骂人的冲动并没有完全消散,理智却也终于重新被激活起来。
羽飞学着二哥的样子微闭双目,所不同的是,他并没有端茶吞咽的动作,反而是将肚腹之中的怨气以丹田之力缓缓逼出体外。等他吐出最后一丝不平,头脑中瞬时竟似有一种飘飘然的感觉。为了尽可能多的抓住这来之不易的、虚无般的愉悦,他索性放弃了对躯体的掌控,任由原本坐在椅子里的身体往后倒去,全然不在意挺拔的脊背失去令人侧目的优势。上身与椅背碰撞的力度虽说不大,但它们所产生的反作用力如水波般传递给了双腿,他将微微向上震动的两腿的幅度放大了一下,然后借着这不多的能量旁若无人的伸抬小腿将一双脚摞在身前的几安上。此时的他索性不再理会二哥惊异的目光,趁势仰躺之后细细打量起原本无法细看的、这神圣大殿的穹顶。不过,虽说满眼的金碧辉煌,耳朵里却仍旧充斥着乡村集市般的嘈杂。一瞬间,他仿佛感受到了温文尔雅、喜欢精致生活的大哥的内心世界,自以为明白了天赋和才气并存的大哥不愿置身朝堂的真实缘由。
返京以后,大哥墨飞因执意要如约重返那种无拘无束的生活,父王虽说极尽口舌,甚至后来搬动当今圣上为此特意宣召大哥进宫,也未使他一改故辙,无奈之下只得由他。
皇上同以往一样是不上朝的,摄政王凌风表面上也仍未亲政,安内攘外的功劳基本上全记在了世子泽世的头上。羽飞一直未被授予任何实职,从南方归来后只以靖安王身份随世子出入庙堂。
这使民间敬畏的朝堂在羽飞参与议事的头一天就彻底颠覆了他的想象。羽飞做梦也没有想到,原以为应该彬彬有礼、斯文有加的肱股重臣,却与粗俗刁蛮的家庭主妇们无甚区别,这无比庄重的权利中心,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为维护自己利益而可以堂而皇之地诋毁别人的合法场所。
羽飞此刻的想法,泽世很是心知肚明,他禁不住心中苦笑一下。父王坐镇之时情况当然不是这样,因为父王身上总有一股令人胆寒的威势。差不多的威仪在自己初开始主持工作的时候也被他作为下马威从身体里调动出来,可是,事实证明这种行为属于年轻气盛的莽撞之举。因为,千奇百怪的事情要全凭自己一个人拿主意,虽说身边聚集有不少的同僚,但都不约而同地采取“事不关己”的态度,他们正襟危坐、缄默其口,齐刷刷将视线投向自己。孤立无援的他仿佛那个“稳坐”中军帐的蜘蛛被一张大网牢牢地围困在中央一样,其结果当然是除了尴尬就是无奈。鬼才知道,那一天他是怎样出了那门回家的。
残酷的现实不得不让他逐步减少、直到最后完全熄灭了那与生俱来的骄傲之火,变换一种方式“坐堂”。刚开始,他们还有所顾忌,熟料,没多长时间一个个竟犹如地狱走失的恶鬼般的肆无忌惮。索性,他只有装聋作哑故作一副大度的模样,让他们极尽宣泄。在他们力尽声竭而又没有任何结果之时,自己再权衡利弊、采众家之长,或者说,均衡各方势力的得失、以连同国家在内的各方面的利益最大化为依据来盖棺定论。这样,自己既能作一锤定音的总结,又能使各方基本都达到皆大欢喜的局面。
泽世心里也非常清楚,威仪一旦丧失再想树立将堪比登天。可是,眼下自己非但没有安邦定国的谋略,更无力排众议的魄力,或者说因谋略不足魄力即便是有也不适合拿将出来,否则,面子是小、误国误民事大。而能“引领国家走向的胆识”即便可以培养、也决非一朝一夕的事情,可主持议政却是迫在眉睫的日常工作,忍气吞声实非无奈之举。
这样一思索,顿时觉得初入朝堂的四弟的幼稚,便不再理会与他,重新于“乱中求静”中品起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