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进入腊月,朝廷终于打发走了兀目使团,盖因兀目西北边的西秦继续作乱,兀目人威逼利诱手段用尽也不见齐室吐几个子,再继续纠缠下去恐怕现有的关系都维系不住,趁着年关将近,带着齐室厚赏的金器、茶盐、绸缎等物偃旗息鼓的回了兀目。
谢霁自那日被蒋夫子提点之后,也开始深刻的反省了一下自身。
在前世,万事都压在他一个人的头顶,什么事都需要他自己拿主意,他没有与旁人商量沟通的习惯,习惯了杀伐果决,所以做事的时候也不太考虑他人的感受,只从事情本身的是非曲直出发。
他救阿那金没错,但扰的父母不宁这件事便是他的不对,他下次注意。
想到母亲有孕在身还惦念着他,他更是羞愧难当。是以,他告别了大伯父,从大伯父的院子里搬出来,回了自己原先的住处。
而后,便是给曾祖母和母亲磕头请罪。两位亲长岂会难为他,见他行事愈发稳重周全,高兴还来不及,连忙心啊肉啊的把他拉起来。
季冬之月,雨雪霏霏。
初八日,寺院熬制五味腊八粥遣送到施主贵宅之家,供贵人们品尝。
日前杨昉已经悄悄送来他给姑母预备好的催生礼,一家人团坐在一起围炉喝庙里送来的腊八粥,还讨论着杨氏腹中胎儿的事儿。
日夜,谢钊拥着杨氏于榻上酣睡,忽梦一五彩大椽之笔尽情在庭院中挥洒,笔落之处尽是宏章巨作,笔力雄浑稳健,刚正雅直,好一派豪爽气象。
谢钊暗暗惊叹不已,甚为稀奇,待笔落定,庭中一小儿仰头问他道:“爹爹,我这画作如何?比爹爹画的如何?”
谢钊心中一惊,见此子非霁非煦非姝缘何一开口便叫自己爹爹,但仍颔首称赞道:“甚妙,甚妙。”
小儿弯唇一笑,梦即隐去。
只听杨氏在一侧“哎呀”一声惊醒了,谢钊也随之惊醒。
杨氏惨白着小脸儿道:“官人,我怕是要发动了。”
谢钊心下大惊,所幸他经历过两次这样的事,倒也不十分手足无措,随即拉了床头的绳子,叫守夜的侍女出去叫产婆。
谢府一下子灯火通明起来,谢老夫人连忙披衣起身被孙嬷嬷扶了来。
就连谢霁的小院子里也听到了风声,谢霁一连声的问伏青:“外面是什么事?”
伏青打探片刻急匆匆进门回禀道:“是夫人发动了。”
谢霁连忙起身穿衣,夜深寒气重,伏青给谢霁拿了一袭厚重的大氅披着,随他去了夫人的院子。
一家老小到的整整齐齐,双生子还在困得直揉眼睛,谢老夫人嘱咐奶娘婆子们道:“还不把哥儿姐儿抱到我房里睡着,蒙厚些,天冷仔细受了风。”丫鬟婆子们得令,浩浩荡荡的往老夫人房里走去。
谢霁头一次碰到妇人生产之事,自是紧张非常,但父亲比他还要紧张,脚不沾地的在庭院里走来走去,走来走去,众人的眼都被他晃晕了。
产婆进去有一段时间了,还没消息传出来,众人心里也焦急的很。按说第三胎费不了这么长时间。
谢钊哆哆嗦嗦的拉住谢霁的说道:“莫怕!你出生的时候磨了你母亲两天两夜,只怕这个也是个磨人的。”
谢霁:“……”父亲的大手从来温热宽厚,此刻却冰凉湿腻。
谢钊又贴在门缝处大喊:“芸娘莫怕,我就在外面给你鼓劲儿!”
众人:“……”
谢老夫人敲了敲拐杖道:“你莫在此处添乱了,要是无事去我房里陪一陪双生子也是好的。”
谢钊当即擦了擦额上的冷汗道:“祖母,我怎会没事呢,我是芸娘的夫君,理应陪同在她身边的。”
谢老夫人忍了忍终究还是忍不下去了啐道:“那你别嚎了,你可知妇人生产关键时刻就是提一口气的事儿,被你嚎散了,再重新酝酿出来可就难了,遭罪的还是你媳妇。”
谢钊顿时老实了。
谢霁开口安慰道:“父亲莫忧心,娘亲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谢钊摸了摸谢霁的头,一家老小具在抱厦处等着,仆人忙生了围炉打了围帐以防主子们被风吹着。
直到五更天,产房才传出一声嘹亮的婴啼,谢钊马上凑近门缝又喊道:“芸娘,你如何了?”
“回二爷,母子平安,恭喜二爷又得一位小公子。”产婆包裹好孩子要抱出来给谢钊看,谢钊立马出声制止道:“寒冬腊月的,仔细别冻着他,我自己进去看就可以了,莫抱出来。”
杨氏移居到暖阁坐月子,谢老夫人及谢霁围着小婴儿看个不停,越瞧越喜欢。
谢老夫人忽然抬头四处瞅了瞅,没瞅见谢钊遂问谢霁道:“霁哥儿,你父亲呢?”
谢霁指了指隔壁紧闭的房门道:“在暖阁。”
谢老夫人抿了抿嘴没再说话,对于她这个只知道围着媳妇儿打转的小孙子,她已经无话可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