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大,长成她喜欢,而他不喜欢的样子……
如果母后不喜欢他,那他也就没有办法喜欢自己了。
从三个月大被抱到清宁宫,到现在,一共十八年又七个月,他从追逐母后的肯定,到逐步怀疑自己无论做什么都得不到母后的肯定,再到现在,想要推翻母后的桎梏,做让自己稍微舒服一点的自己……
他以为他能放下,可是直到遇刺之后,他去清宁宫拜别母后,那时他才发现,原来他比他想象中的更难割舍,也比他想象中更爱母后。
他紧紧抱住铃铛,哽咽着,低声对她说“谢谢”。张玫娘需要一个“太子妃”来留住李承鄞,李承鄞又何尝不需要一个“太子妃”,来光明正大地对母后争宠、撒娇?
他是男孩子,饱读圣贤书,书中本就要求他含蓄、内敛,做儿子的,是不能像做女儿的那样,挽着父母的手臂撒娇的,可这些做儿子的,难道真的没有一刻——哪怕就那么一刹那,渴望过父母的爱抚吗?
除此之外,他还感谢铃铛能替他承欢膝下。毕竟朝夕相处十九年,母后难过,他的心跟着抽痛。讨母后欢心,赵瑟瑟是做不到的。哪怕抛去赵家和皇后的恩怨,她也做不到,因为她的接近,带着目的,带着“家族的荣耀”,带着算计。
宫里最不缺的就是算计,张玫娘掌管六宫三十年,什么心眼什么算计没见过,这样的老狐狸,天生对阴谋诡计的味道过敏,只要一遇到,大脑没有反应过来,身体先来敲响警钟。想要让她发自内心地感到松快,只能冒着被她一击必杀的危险,用一颗真心去贴她。
真心,是宫里最稀缺的东西。
连亲生的父母子女之间都做不到真心相对,又怎么能奢求外人的真心呢?
李承鄞哭干了眼泪,可是仍旧闷闷不乐。他勉力鼓起精神,想要告诉铃铛,自己已经“没有大碍”了,可是,铃铛却先他一步,开了口:“李承鄞,我想母后了。”
只这一句话,差点又把李承鄞的泪逼下来。
铃铛轻轻地说:“母后她,现在应该已经出生十多天了。”
李承鄞的鼻尖由酸到疼,用尽了全力,眼泪仍旧在眼眶里打转。
“我们给母后点一盏长明灯,为她祈福吧!”铃铛说着,双手合十,对天祈祷,“希望母后这一世能平安顺遂,夫妻恩爱,儿孙绕膝,愿母后今生能做个好人,午夜梦回,再也不用害怕冤魂索命。李承鄞,我们点一盏灯吧。”
“要点也要点给娘。”李承鄞断然拒绝。他才被伤害过,仍是最不能释怀的时候。
铃铛略一思索,说:“那我们做一盏河灯,顺着水流放给母后吧。”
李承鄞同意了,于是两人拿来绢,一边闲聊,一边扎绢花。李承鄞聊起母后总对他不高兴,因为他的功课总不能丝毫无错,铃铛则跟他说起自己年纪很小的时候,每次打酱油总是多要一枚铜板,攒下来,等赶集的时候买糖吃,有时候还会偷娘亲熬好的糖稀,也偷挂在梁上的柿饼。
李承鄞的情绪渐渐平缓下来,虽然情绪仍然不高,但总算没有再次陷入绝境。那么多的情绪压在心头,他一直觉得心头沉甸甸的,整个人说不出的累。那股无力感时时提醒他要做得更好,可是他做不到。他不知道怎么办能让自己稍微舒服一点,他甚至为自己爱母后而感到羞愧。
现在,他终于能面对自己的内心了。
他终于能堂堂正正地,说出那句话了。
他爱母后。
河灯慢慢沉入水底,微弱的星光打在两人身上。这时,他听到铃铛的声音溜了过来:“李承鄞,伤口,是要用爱去粘合的。”
李承鄞猛地转头,星光落在铃铛的眼睛里,衬得那对眼睛熠熠生辉。铃铛说:“如果你什么时候又感觉到疼了,就来抱抱我吧。”
她踮起脚尖,轻轻地搂住李承鄞,把脸贴在他怀里:“只要你过来抱我,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跟你说……”
“李承鄞,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