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时光如水一般飞逝,待人从忙碌中探出头,恍然间便发现,一切已经改变了许多。
这十年里,太上皇李赜病逝,李承鄞开始蓄须,阿穆长成了少年,铃铛自己也从娇俏少女变成了中年贵妇人。
少年人的成长来得猝不及防,等意识到阿穆已经不是个孩子时,已经是他们吵过一架之后的事情了。
他和父母都是强势的性格,各自都不肯让步,阿穆不愿意母后连他挑食都要管,铃铛则气得胸口生疼,指责他浪费粮食。
“不就是一口蔬菜吗?我就算不吃又能怎么样?难不成就要饿死在东宫?”
铃铛也勃然大怒:“你娘我小时候连这个都没得吃,你却这样挑挑拣拣,你不配做我的儿子!”
李承鄞夹在中间,只能叹气。铃铛这些年顺遂惯了,那被他惯出来的骄纵就开始渐长。她这种聪明的人,一旦自负起来,无疑是很可怕的,毕竟群臣对她都有一种盲目信任,她的决断从不会错,忤逆了她,却很有可能跌跟头。
而阿穆,李承鄞一直在培养他唯我独尊的锐意,他要他藐视一切,要他君临天下,这种骄傲就必不可少。
如今,这两代他一手养出来的君王,终于开始慢慢意识到一山不容二虎了。
但这种场面也确实好解决,只要他们母子都稍微后退一步,一切都能迎刃而解。
所以思忖良久后,李承鄞决定带上阿穆出征。
这一走就是大半年。
半年时间,阿穆随李承鄞南征北战,李承鄞命他隐姓埋名,同他少年时代一样,到军营之中做小校,也命他日日随父皇一起调兵遣将、决策战机,还命他微服私访,察查民情。出征后半个月,阿穆结结实实地病了一大场,李承鄞命人侍奉他汤药,却绝口不提让他回京。
如今的太子李穆,未来的承平皇帝只能把眼泪往肚子里咽,咬着牙苦熬。
出发后第二个月,他们捡了一个弃儿,那孩子只有两三岁大,饿得腹部瘪下去,脑袋几乎有肩膀宽,眼睛足足有半张脸那么大,还没有阿穆在宫里养得猫重。秃鹫和狼在附近徘徊,小孩子的鼻子已经被老鼠吃掉了。阿穆急得嘴角起了好几个燎泡,拉着裴仲安一起给他喂水喂食,以期救回那孩子。
可是那孩子吐了好几次,吐出泥土、树叶、草根、毛絮,最后还是在他怀里断了气。
当天阿穆抱着李承鄞恸哭不止,他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李承鄞只是任他趴在自己怀里痛哭,什么也没说。
出征第三个月,阿穆和仲安联手从人牙子手底下抢来一个孩子,七八岁左右,是个女孩子。当时人牙子正准备割了她的半截舌头,在她身上划出来伤口,把狗皮按在她身上,这样长好伤口之后她就变成了“人犬”,可以带去卖艺讨钱。
阿穆眼睛湿漉漉地问李承鄞为什么会有人这样残忍,李承鄞没有回答,只是告诉他,这叫采生折割,而人牙子这样做的原因,要他自己找答案。
阿穆沉默着,把那个叫喜儿的孩子送回家,可是一转头,喜儿又被卖掉了。
这次是猎场。
当阿穆得知消息的时候已经晚了,他只来得及看到一群撕咬扑杀的猎犬,只来得及听到喜儿临死前最后的悲鸣。阿穆勃然变色,抽出马鞭将那些人抽的浑身是血,就在他准备杀人时,李承鄞命人把他拦了下来。
阿穆仍不能冷静,他与父皇大吵了一架,却被父皇一句话问住了:“法律规定杀人偿命是不假,可是,法律允许你滥用私刑了吗?你若是此时动手杀人,又与这些人何异?”
喜儿是因为触怒了小主子才被杀害的,阿穆张张嘴,无法反驳,眼泪却又流了下来。
出征第四个月……
出征第五个月……
……
最后一战之前,阿穆与李承鄞扮作茶商,受到了敌国一户地主的款待。
酒足饭饱,那家主人邀请他们看个乐子,便命人将剩饭菜抛给脚下的奴隶。那些奴隶如牲畜一样一拥而上,就如同……他在宫里喂鱼。
这次阿穆没哭,他咬紧牙齿,双拳紧握,然后松开双手,露出笑容。
当打完最后一站,阿穆远远望着跪倒一地的奴隶,沉默良久,走过去对他们说:“你们自由了。”
可是没有人敢站起来,他们只是跪伏在地上,头埋得更低,身体抖动得更加剧烈。
阿穆很茫然。他不是放他们自由了吗?为什么这些人还是一副奴颜媚骨呢?
他想不明白,去问父皇。
李承鄞沉默片刻,给他讲了一个故事——一个叫调羹儿的奴隶的故事。
阿穆听得瞠目结舌,刚开始还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只有一声叹息。
李承鄞最后说:“这些人为了活命,已经把骨头打折了,把脚砍断了。一句放他们自由,并不能让他们的断骨重接。”
阿穆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