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株的拮抗药草写成方子。
即便不能解毒,也可用来试探暂缓症状,找出真正起效的一味。
明日就去交给陆姐姐,但愿能对那人的病情有所帮助。
她把这些事情做完后才终于松懈下来,长长地呼了口气,揉了揉在烛光下看久了的双眼。
桑月正坐在后边的凳子上陪着,却已经困得忍不住打盹,脑袋昏沉沉地频频点头,迷迷糊糊地从眼缝里看见周羲宜不再埋头于桌前,连忙掐自己一把惊醒过来。
“小姐,您要睡了吗?”
周羲宜点头,“是要睡了,你陪我熬得这么晚,也快回榻上睡去。”
桑月边揉着惺忪睡眼边扶着桌子站起身,伸手搬开灯罩,熄灭烛光。
房间里陷入一片黑暗。
只剩下庭院里清晰的蝉鸣阵阵。
*
深夜的皇宫是也静悄悄的,窸窣声响好像也能被听得格外清楚。
顾忱于暗色笼罩的寝殿里猛地向前坐起。
骤然从梦里脱身,此时还未彻底清醒,正止不住地心悸喘气。
慢慢地缓过劲来,在夜色里被衬得极明显的急促呼吸声才渐渐平稳下来。
他做的是一场无比荒诞滑稽的梦。
梦里还是周羲宜。
披着嫁衣的少女眼眶通红,被周洮塞进花轿,一路上许多人探头围观,锣鼓喧天地送到了国公府去。
宾客们笑着拱手贺喜徐国公又娶了个美娇娘,周羲宜踉踉跄跄地被推进厅堂,又径直地送入喜房。
转眼又跳到了另一幕。
少女纤细的身段被徐国公肥硕的身体压在绣着石榴红色花鸟的床榻上,男子年老松垂的身体遮覆下隐约可以见到雪白色的肌肤。
她的眼角正垂着一滴将落未落的泪珠,却好像突然发现了自己的窥视一样。
隔着细密的珠帘,隔着堵堵的高墙,直勾勾地朝着他所在的方向看过来。
那点过口脂的朱唇微微张开,声音轻飘飘地叹道:
“陛下,您好狠的心。”
梦里的顾忱听到这话微不可察地身体发颤。
几度嘴唇翕动,却始终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回应。片刻之后,面前的小桌案被掀翻,其上摆放的纸笔啪啦地散落一地。他在一片狼藉之中沉默地站起身来。
随后是一道闷声巨响。
崔嵬的宫门向两侧打开,乌泱泱的禁卫军从中涌出,层层包围住了国公府。
顾忱翻身下马,扯落门边挂着的红布,一步一步走进府邸,将那一团肥肉从周羲宜身上踹开,也不问她是否情愿,直接将她塞进了回宫的马车上。
君夺臣妻。
在众目睽睽中上演了一出尤为荒唐的大戏。
谏阻的奏折顿时如同雪花般纷纷扬扬地堆叠在了御书房的桌案。
周羲宜支着下颌坐在桌前,乖巧地笑着看他,神色里似乎还有些娇憨的得意:
“陛下要当昏君了。”
顾忱伸手用力钳住她的下巴,逼她仰头直视自己,一段纤弱白皙的脖颈被迫伸直。
好熟悉的画面,似乎在不久之前他也曾这样试过。
只要再一用力,就能断了她微弱的呼吸。
从此再也没有人能够让他心乱,他顾忱依旧是过去那个高高在上、清贵大度的东平君主。
可是。
他真的做得到这样吗?
顾忱就是在这个时候惊醒的。
坐起身后直直地看着面前祥云纹的罗帐,他神情怔愣,似是无法理解梦中君夺臣妻这样荒诞的举动。
过去烂熟于心的先贤箴言,一时之间也显得格外讽刺。
“克己复礼为仁。”
儿时父皇耳提命面叫他背住这话,严厉郑重的神态恍若只在昨日。
方才的一场梦却已经毫不留情地将他心底最真实的欲望都抖露出来。
他情愿放纵自我,崩坏礼教,把镇守宫城的禁卫军挪为别用,只为去见那盈盈的美人面。
“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
年少继位时孑然一身走向朝堂顶端的御座。
未及冠便拢权亲政,天子爪牙遍布京城,当初的他在书房里悠悠提笔,写下这绵里藏针的句子。
顾忱在此时起身,却并未点灯,在漆黑的夜色里独身往前,直直地走到桌旁坐下。
眼前好像还是周羲宜被那令人作呕的横肉压在身下,正眼眶通红、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
他思及此处神态古怪,手指压在桌面,用力地向下摁去,仿佛是在发泄心气,又像是在惩戒自己。
直到青筋暴起,指尖泛白,他才终于有所反应,似哭似笑地低低念出了那最后一句:
“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