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侧昏黄油灯照着地面影子纷乱,菱格雕纹映在周羲宜身后。她正坐在后院连廊的坐凳楣子上。
桑月提着盏琉璃灯陪在一旁,她忍不住偷瞧小姐的脸色,心里头有些纳闷但又不大敢说话。
明明从宫里回来的路上小姐还兴致不错,怎么回了侯府反倒低落起来。
周羲宜手指稍屈,轻搭在下颌处,迎着低吟浅唱似的晚风,鬓边青丝正不自主摆动。她感受到衣袂随风扯动的酣畅快感,忽而弯了弯眼。
小姐还是笑起来更好看,桑月见状忍不住也跟着笑。
周羲宜回头瞧她,被她一副闷声偷乐的模样给逗笑。在嘴角扬起时,却好像有极其轻浅的叹息如飞絮般在晚风中散开。
她漫不经心似的,温声问桑月:
“你说说,我今日像不像个得势便猖狂的小人?”
桑月闻言深深蹙眉,立时板起脸,叉腰骂道:“哪个没长眼的东西在小姐面前乱说话,小姐您别听他们瞎说。”
“没人说,是我自己觉得。”
桑月愣了一下。
她嘴唇不由颤抖起来,嗫嚅几次依旧说不出话来,像回忆起什么似的,慢慢红了眼圈:
“可是小姐这么些年受了好多委屈。”而且小姐到现在都没和她说,傍晚那一巴掌到底是怎么来的。
“不至于不至于。”周羲宜没想到会把她说哭,反倒手忙脚乱安慰起来。
“小姐现在苦尽甘来才更不容易,”桑月抽噎着,“陛下给小姐封了贵妃,想定是个极好的人,以后日子肯定会好过的。”
这臭丫头是怎么做到正哭得忘情,还不忘记给她画大饼的。周羲宜听得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可惜了,她一边轻拍桑月的肩膀安慰,一边挑着笑眼轻叹道:
桑月想得太容易,做皇帝掌权的能有几个好东西。
当然也包括前世的她。假借帝王情谊与腹中子嗣的谎言,弑君上位,能算什么好人。
陷入回忆的周羲宜忍不住心头唏嘘。纪承言不过是个契机,当时她是真觉得无趣,想着不如拖大家一同沉沦苦海。
成则上位,体验一回君权在手的滋味,彻底摆脱家族束缚还不用当个讨好人的宠物。
败则殒身,左右能拖着永昌侯府的所有人一起死,她也不算亏。
今日周洮打她那一巴掌时,她心里掀起滔天巨浪般的情绪,便是又想起前世挣扎不过想要在府中膳食下毒同归于尽的疯狂,还有后来风雪夜笑着给顾忱端茶的漠然。
啧,周羲宜支着下巴轻叹道。
这些不大好跟桑月讲明白,怕吓着她。
“大小姐,大小姐,”忽然有婆子匆匆忙忙地找来,她唤了几声后意识到不对,又连忙改口成娘娘。
“何事?”周羲宜没忘记傍晚偷逃时答应婆子的奖赏,早先便一一兑现,便不知这会儿她为何寻来。
婆子脸色讪讪:“大姑娘不是得了受封,我们几个今日就在门口多聊了几句,没成想竟被屋里的姨娘给听去。她正闹得慌吵着要见您,我们拦了大半个时辰也没用,只好斗胆找来。”
周羲宜好脾气地笑道:“无妨,我去便是。”
在入宫前,她也的确该再去看一眼柳盈。
后院角落里。
婆子们把爬满铜绿的锁头摘下,小心翼翼请着周羲宜进去。
柳盈原本正在屋中摔打杂物,见有人来便瞪大了眼睛,瞧清是周羲宜后笑嘻嘻地跑了过去。
周羲宜走进屋里,垂着眼嘴唇翕动几次,终究还是唤了句。
“娘。”
柳盈直勾勾盯着她,过了一会儿才像有了什么大发现一样,忽然捂着嘴笑起来:“我认得你,你是我的孩子......”
周羲宜不动声色。
“我的儿,你叫簌簌,你是不是还不知道,这名儿是我费了好多心思才给取出来的。那天的叶子就是在簌簌的声音里落光的,到处都在簌簌,”柳盈兴奋道。
周羲宜随意挑了个干净的地儿,坐下来耐心看她还能说出些什么。
“到处都是簌簌,哈哈哈哈你也是,叶子掉没了便好了,掉没了便好,你也是,哈哈快掉没了就好......”
正舒坦坐着的周羲宜听见这些老话,忍不住抿了抿嘴角,似乎有些无奈。
啊对对对。
她是落叶,活该要凋零,最好凋零至死。
可是,娘亲啊。
她忍不住在心里极其平和地叹气道。
落叶都掉成堆了,只须一丁点火星,便会燃成熏天之势。微光一炬,即可燎原覆日。
给她取这么个名,难道也不怕烧着旁人吗?
也不怪周羲宜心态转变得如此之快。
她下午时之所以会心灰意冷,其一是困倦难挡,精神恍惚,又被重新点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