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效用虽不能根治毒性,但对病症足有纾解,也能为找寻真正的解方延长期限......”
周羲宜讲得兴起,忽然在余光里瞥见顾忱正摩挲指腹,注视于不远处似神思郁郁。她眨了眨眼,迟疑间语调放缓,而陛下并未察觉到这说话声的改变。
......顾忱今日怎么回事?
频频神游,完全不像他的性子。
令她讲得口干舌燥,也无分毫用处。
周羲宜想得没趣,便起了坏心思,想牵连这始作俑者一同不爽快。
幸亏她如今演的是个不会收敛脾气又屡屡爱哭的角色,这会儿撒泼取闹倒也算合理。
于是说话的声音停下。
她挑了挑眉,守株待兔似的等着他发觉不对劲。
顾忱这回出神不远,近乎是在周围静下来的那瞬时便心思一紧,抬头去寻周围异常。谁知见到的却是周羲宜捧着张小脸,正神情古怪地打量自己。
他忍不住多瞧了几眼,心中觉得好笑。
到底帝王不会轻易将喜怒示于人前。
顾忱静默须臾,便重新面不改色道:“无妨,再讲一遍罢。”
周羲宜:“......”
她有点想骂人。
可无奈顾忱正眈眈凝视,周羲宜只好深呼吸来平复情绪,逮着时机再偷偷抬眼瞧他,却见他神态依旧漠然不动。
行吧,她咬了咬后磨牙暗搓搓地宣泄心中不满,然后才慢吞吞地朝他应一声是。
落入顾忱眼中。
却是他活了两世都忍不住纳进宫里的小姑娘正敢怒不敢言。
她梨颊染上较真时浅浅的红晕,没经历多少大风大浪心思尚浅。咬牙切齿的,不知避讳地在他面前显露稚嫩却又张牙舞爪的怒气。双目里分明含着嗔怒,想仔细看他的神情偏又不敢多瞧。
“噗嗤。”
帝王怎会轻易将喜怒示于人前?除非实在忍不住。
还是捉弄她来得有趣。
顾忱喉咙深处溢出一声低笑,连带着眼角眉梢都沾上几分温柔。
齐王与他一同长大,年少时开玩笑,经常是在怪他性子闷,容易煞人风景。
可顾忱向来觉得,为君者修身克己,理应如此。
若真如齐王那般嬉皮笑脸,成日把听书赏乐之事当作闲趣常挂嘴边,那该成何体统?
唯独周羲宜是个例外。
起先他总嫌她不知后妃本分,说了多少次“聒噪”,仍不断眉语目笑地往他面前凑。后来逐渐习惯,他发现自己竟一见着她便精神放松,忍不住就想笑着把人捞进怀里。
当时顾忱经常在心里叹道,永昌侯府还真会养孩子。
虽然那周洮见识短浅又刚愎自用,但府上大抵是还有许多好脾气的亲人,才能养出个如此爱笑还会哄人的小姑娘送到自己面前。
前世他极少亏待永昌侯府,便是存了这份感念的心思在。
然而这些个念头却在方才有所动摇。
他见周羲宜娓娓不绝地给他解释医毒,丰神异彩远胜从前记忆。
顾忱忽然心中有些不大确定。
周羲宜此时正弯着一双桃花眼说话,云纹灯照得她容色莹润如玉,着一身恍如梦寐的天青色软烟罗,犹是云端之上的神祗赐予他的镜花水月。
......簌簌曾予他欢愉。
那她自己呢?
当初——
当初的她究竟是怀着什么心思来他身边。
*
顾忱后来再坐了一会儿便回紫宸殿里去。
周羲宜将桌案上的烛灯提近到自己面前,一手翻阅刚从太医那里借来的书册,一手不轻不重地揉着脸颊。
方才陪皇帝说笑许久,也不知眼角会不会多生几处皱纹。
照看吴从青的侍从在偏殿走动着倒水,顾十守在她几步之外。
殿前的琉璃灯照在他身后,周羲宜翻过一页书,忽而在余光里瞥见地上纹丝不动的影子,心里头泛起嘀咕。
顾十是顾忱派来的人,虽行保护之责,却也能将她的一举一动都收入眼底。
到底有些不安心,改日还得琢磨着培养些自己的心腹。
晌午时她向顾十打听去侯府潜藏的日子,恰巧被顾忱给撞见,遭他敲打了一番。晚上她怕再触霉头,所以没向他多问旁的事情。
可就算不问,她也能从细枝末节里推出些消息。
周羲宜的座位离他很近,没闻见他身上有紫宸殿的檀香,倒是衣角似有些栀子的香气。栀子种在千秋亭一侧,从御书房径直转向后宫,便要经过那一条道。
顾忱应当是才从御书房回来,还未去紫宸殿歇息。
吴从青养伤的这宫殿僻远,并不在他必经之路上,所以他是特意来这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