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然恢复意识后,发现有人正在轻抚自己的额头。
熟悉的气息萦绕在鼻尖,比自己略高的温度从相触的皮肤传过来,一点一点将她拉回这世间。
然而她却装作未醒,直至那人起身离去,她才渐渐睁开双眼。
男生宽阔的背影出现在眼前,陈煜舟没再回头,径直走出了房间。季然仔细听外面的动静,辨出他应是在客厅忙碌。
他在忙什么?
季然感到疑惑。
听了两秒,她皱起眉。
额间的疼痛将方才唯一存下的画面带回脑海,她想起自己应该是看见了母亲的首次咨询单。
季然一顿,茫然地环顾四周。
这时她才发现,原来房间内的柜子全部被打开了,里面空空荡荡的,之前放置的樟脑丸散在地上。
而她躺在床上,衣服也已被换成了家居服。
季然往额头摸去,碘伏仍未干,黄色的消毒液染上指尖。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又失去了一段记忆。
人在遇到巨大痛苦时,大脑会启动保护机制,将意识和躯体隔离开。
自从第一次抑郁发作以来,季然最熟悉的便是这解离感。它一出现,那段时间的记忆要么只剩几个画面,要么全都消失不见。
她曾试图寻找能在当下将她带回现实的开关,可是只要陷进没顶的自我厌弃中里,她根本没有动力去戳破大脑给她的舒适区。
所以她开始习惯,习惯这突如其来的低能量和分离,习惯将自己生死交给运气。
好在她运气实在不错,前面几次她醒来,总是在医院。
忙忙碌碌的白衣天使,空旷寂静的房间,冰冷的点滴,让她拥有再来一次的机会。
一次活下去的机会。
只是每次刚醒那段时间,她的世界依旧是万般痛苦和悲伤的。必须等药物起效,将情绪稳定,她才能真正地开启疗愈。
可今日...
她没有解离太久,甚至人还在家里,方才醒来时闻见了熟悉的气味,睁眼后看见他的背影。还有此时此刻,在客厅响起的,陈煜舟轻手轻脚走动的声音。
它们凝聚在一团,将那些黑雾般的孤单和悲凉压了下去,维持在她还可以保持清醒的程度。
所有的一切告诉她,现在有人在她身边。她可以不朝前,因为有人会朝她走来。
因为陈煜舟已经回来了。
他可以在她发作时,一遍又一遍喊她的名字,将她从幻觉和解离中拉回现实。他的声音总能找到与她的意识联系的捷径,通常第一时间便能让她听见。
季然无法否认,她需要他,需要那个被他爱的自己。
哪怕她嘴上说得再好再清醒,身心都非常非常依赖陈煜舟。
但她该怎么相信呢,他又不是没有离开过,她如果再去信任关系,又该怎么让自己长大。
她不可以再重蹈覆辙。
那太悲伤了。
眼中热浪再起,季然翻身埋进枕头,酣然泪下。
***
第二天是元旦,季然要去见咨询师。
闹钟响过一遍,她便醒了。关手机时,看着屏幕上的2024年,季然生出了许多恍惚感。
脑中再次回忆起冯景璇那不成调的歌声,季然苦笑,“可是小璇,你没有看见跨年夜的烟花。”
她想起昨夜自己的状态,又接了一句,“不过没关系,其实我也没看见。”
季然慢慢吞吞起身走出房间,立刻看见了餐桌上的肠粉和豆浆。它们被放在盘子里,还冒着热气。
季然这才想起,陈煜舟昨晚没有回自己家。
他不知从哪里翻到以前的衣服,跟她说了一声,洗漱过后便睡在沙发。
季然那时心绪难定,实在讲不出拒绝的话。
她昨夜没怎么睡着,反反复复地看与小璇的聊天记录。她想起以前在哪里看过,人类真正的死亡是遗忘。
所以她写了很多条备忘录,想到哪里写到哪里。写她们之间的聊天,写那时候小璇穿着的衣服,写她对小璇想说的话。
写着写着,季然的眼泪就掉下来了。悲伤四处蔓延,愈演愈烈。按照平日,这种程度的悲伤会唤醒抑郁这头小狼,将她吞入腹中,解离和幻觉齐齐涌上,让她与现实两相忘。
但昨夜,每当她难受时,都可以听见外面陈煜舟的动静。
他一直小声放着播客,选的是他们在一起时最爱听的那个音频。他也没睡,偶尔会来房间门口站一站,轻轻喊一声她的名字。
季然不会回答,但他却会再来。
茫茫黑夜,情绪依旧悲伤,可始终有人陪伴。
慢慢地,季然睡了过去,一夜无梦。这会儿醒来后,看着又变得空荡的家,竟还生出些不适感。
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