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昭二十年初,寒潮袭大虞;年中,殷河以南大旱。
景昭二十一年初,大旱之地又遭暴雨洪涝,南成受灾最为严重。
南成三次上奏,求神都赈灾。前两次神都皆以税收未入国库为由拒绝,第三次迫于悠悠众口应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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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虞国处大陆北方,冬日漫长,故神都现已是冬末春初的时节,康亲王府内西侧种的一片枫林新芽仍还未长成,白雪覆枝。亭台楼阁隐在其间,远远望来,只在厚雪间见摘月亭的重檐攒尖。
天地茫茫,白雪与乌瓦相映,俨如水墨画中宁静一隅。
风自枝杈中萦萦绕绕,穿亭而过,宣纸欲起而镇纸紧压,石桌的一旁放着的一本小册却肆意随风翻了几页。
摘月亭里,天蓝古纹双蝶云形千水裙的姑娘三千青丝半挽,手上一叠纸甩向桌边,随后素手执起象牙杆的毛笔,轻向桌面俯身时步摇珠链与耳坠随着动作前后轻晃荡。
青雪低头垂眸收回目光,登上连廊的阶梯。多上一级不远处的蓝色身影便多一分呈现在眼前。
宁婼左手挡着右腕将将要下滑的宽袖,蘸了红墨的笔尖触及纸面,一笔一笔写得极慢。
青雪臂弯里躺着滚了一圈兔毛的釉红斗篷,信步穿过连廊,站定后福身行礼,“郡主,您身子不好,高处风大。”
宁婼没应,青雪瞥了一眼被丢掷在一边装订成册的信纸,心里有些没底,于是试探性说道,“郡主若是不放心,奴婢再加派些人手过去。”
那信纸小册子里写的,是在南成的探子传来的消息。
宁婼眉眼冷淡,嘴角却是轻轻勾起,“不必。”
越濒临死亡,挣扎得越是剧烈。可无论怎么挣扎,结果都是逃不过一个“死”字,时间早晚问题,看俎上鱼肉挣扎也不失为一件趣事。挣扎得越久,面临落下的刀刃时便越绝望。
她就越欢喜。
最后一笔收住,笔搁在笔山上,宁婼抬眸望了一眼云浓极的天,悠悠叹道,“该有一段日子见不到月亮了。”
宁婼转身理了理衣袖,“户部那边如何了?”
“粮食半个时辰前便出城了。”
“押运官是谁?”
“是何瑞。”
“何瑞?”宁婼似乎是在思索,“他在押运官这个位置上好些年了吧,是个刚正忠君的人。”
“可惜了呀。”宁婼拿起册子又随意翻了几番,最后信纸册子掷在了地上的火盆里,溅出几点的火星子向上飘扬须臾便灭作了黑灰。
神都到南成这一路,是注定凶险万分的。
纸面触及火红的炭块,火势迅速蔓延蚕食。“过两日施粥的米面备得如何了?”
青雪将斗篷给宁婼披上,“向玉方才才回,说一切顺利,靳少爷晚些便到。”
宁婼点点头,向连廊走。青雪临跟上前又回眸扫了一眼宣纸上的三个红字,回头时神色未变。
成歧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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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回溯,是景昭十年。
南边邻国丹姜来犯大虞,神都迟迟不下令出兵反击,大虞律例未得诏令发兵者诛九族,南成王将七岁幼子以五年为期送往神都换来天子出兵诏书。
南成氏的祖上是开国将军,后世皇帝担忧其功高盖主,又畏惧削爵夺权失了人心,于是划国土南疆为其封地,是为南成异姓王。
神都对南成的忌惮从未消散,更是随岁月变迁越积越厚。
虽为太子伴读,实则为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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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少年一身豆绿色秋装,自耳际处始编起的麻花束到脑后,披散着的黑发有些许小小的弯弧。
他站在年日已久的宫殿前,鸦羽似的长睫遮挡住了眸中情绪,姜德文从上而下的审视目光断不清少年所想。
“小世子,这儿便是你的居所了。太子殿下卯时一刻开始温书,小世子寅时五刻须得在文华堂候着了。”姜德文睨着比自己矮了一截的少年的背影,拂尘的尘尾在空中扬了扬。
七岁的年纪,已然可窥得见数年后将长成的俊美。
少年并未搭腔,姜德文眼中多了几分讥嘲,提高了腔调,“到了神都可不比小世子在南成了呢,勿要肖想些空的,安分做好太子殿下的陪读才是正事。”
姜德文自是看得出皇帝对成郢的态度冷淡,加之身份尴尬,是以成郢在这宫里分到的尊重,不会多。要想在这宫里好过些,只得是抱紧太子爷的大腿,求他的荫庇咯。
从建章宫出来一路上也没开过口的少年此刻才终于开口,“什么是空的?”音色温润,平静无波。
姜德文似乎没想到他会开口回答,诧异地啊了一声掏了掏耳朵向前微弯身,“小世子说什么呢?”
“没什么,有劳公公了。”
“神都是个好地方!”
姜德文拾起成郢一缕编成麻花的鸦色发丝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