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着镜子梳发的时候,水户发现了一根白发。
她比对着看了看,将它压在了其余鲜艳的发下,挽起发髻,簪入发冠。一切便又同往常一样了。
事情还有很多。在庞大的系统中,放在首位的永远不会是作为【人】的单独存在。距初代目下葬后已过了一段时日,千手的主母与二当家——现在应该说是二代目——仍忙得脚不沾地。九尾带来了过盛的感官,大多数时候,她的喉头都憋着口沸腾的热气,却依然要冷肃面容,拨开明里暗里的刀剑。
孩子来看她,模样忧心忡忡,仿佛是发觉了她头顶上多出的那根白发:“您应该多休息些的。”
她宽和地笑了笑:“哪有时间呀……”
后来,又是孙女来找她。扒着门,面上的神情踌躇。她放下笔,叫她过来。小女孩于是扒着她的袖子,脸贴在膝盖上,还是以往那副撒娇的卖乖。
“我们小纲又怎么了?”
她不说话,只是站着站着,有东西从眼眶里跑出来。
隔了好一会儿,才声音哽咽着:
“…奶奶,她也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吗?”
她悄悄地将攥紧的手掌张开,纸条已经被揉皱了。墨水顺着折痕洇开,歪出倾斜的毛边:给大小姐的免费兑换劵。
“啊啊。”水户说。
事务栏上不会贴讣告。每天都在死人,往往是刚刚贴上去,又会有新的噩耗传来。于是渐渐演变为下忍们的工作。
送走小孙女后,她对着卷轴,左右下笔也落不出该写的字。这下才不得不从案桌前起身。千手家宅里的侍女唤她夫人,街上的人们唤她漩涡大人,走进火影楼,也并不会有人拦住她,只是会问:是要找二代目大人吗?
“不。”她回答,“我去一趟档案室。”
死的人太多了。每天都在死人。
她翻了千手的姓氏,找到一半,才想起来你并没有这个氏族的姓名。但很快,她却又在层层叠叠的面庞中看见了你的脸。
上面覆着层新鲜的红泥印。那是死亡的标记。
白纸黑字地写道:……死于近期外派任务。
官方的消息,只有这些了。你没有亲人,有很少的朋友,按亲近的程度来算,她本该是第一批知道这件事的人——哪怕它是虚假的——但这是在二代目的授意下,最恰当、最合理的一个解释。你碰巧在火影去世前接下了这个任务,不幸地在途中死去了,能被找到的只有尚未腐烂的一片衣角。
她看着你的脸。那是木叶成立不久后的绘下的面容,与现在似乎也毫无差别。你没有笑,必须要端着严肃的架子,眼尾平滑,眉梢低垂,额上带着新崭崭的护带。你瞧,她甚至还记得起你刚换上这套行头,兴高采烈的样子呢……远远看见她,挥着手臂,在说……
——姬君!
前所未有的呕吐欲压在她的胸口,胃囊绞缠,低声哀鸣。她不得不撑着书架,捂紧嘴唇,喉咙里艰难的喘息找不到出路,一窝蜂地挤满每个肺泡。回忆的苦水溢出身体,将整个房间都浸泡在缺氧的窒息之中——直到有忍者扶住她的手臂,担忧地如此呼喊:“漩涡大人!”
漩涡大人。
还有二代目火影的声音:“大嫂。”
“你该休息一段时间了。”
她听见自己说:“我没问题。”
千手扉间看着她。瞳孔里搅碎了赤红的铁砂。
“……如果真是这样,就把你手上拿的东西放下吧。”
…她拿了什么?
她低下头,看见不知何时散落的一缕鬓发,飘飘荡荡地,在你的脸上留下鲜红的瘢痕。
你其实已经不年轻了。
可你没有变呀。依旧有着年少的眼睛,年少的头发,笑起来的时候,能叫人闻见一整个春日绚烂的芬芳。
你……你现在又在哪里呢?
“……啊。”
漩涡水户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是如此虚弱而喑哑。
她的胸口,紧紧贴着肌肤的地方,有一小截硬而细的东西,正突兀地散发热量。她越是不在意,它便越烫、越热,深深烙下去,将血肉也烤出发糊的臭味。
在扉间无言的注视下,她抬手,轻之又轻地,把那缕红发拂到了一边。
“……也许我该那样做。”
即便她因此告病,虚弱,甚至有了幻觉的癔症,人们也会自然地想到埋在土里的丈夫。很久以前,她曾是漩涡的姬君,但在这之后,她成为了千手的主母。当恶意将她塞入细口的酒瓶中时,她便还是木叶的九尾人柱力。
“我应该那样做……我应该那样做吗?”
“……”二代目火影说,“任何人都没有选择的余地。”
“我们能做的,也只有前进。”
如果要用词语来形容,【恶】的滋味又是怎样的?
它不尽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