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长长的县界隧道,就是雪国。夜的底色变成银白。火车在信号所停下了。”——川端康成《雪国》
这是一个荒唐的时代,荒唐的地方,荒唐的人,发生的荒唐的故事。还请读者,有一颗荒唐的心。
今年的雪来得有些早。
这是今冬的第一场雪,是这场雪的第一片雪花。
这片雪花徐徐地飘落,宛若一个仙子,穿着雪衣从天而落,若是有名字,她应该唤作“雪女”。雪花落在行路男子茂密的,略显凌乱的头发上。
男人似乎并不在乎这片雪花,仍然低着头看着路沿那一条细长的缝,同灰蒙蒙的天一样,缝儿看不见尽头,好似这条路也永远走不到头。
第一片雪花做了第一个勇士,打搅了路上的行人——这个穿着黑色呢子大衣的男人。于是,越来越多的雪花落在了他的头发上,衣服上……雪花在他蓬松滑腻的发尖下坠,落在发根,融化了。这些愚蠢的雪花做了前扑者,那些后继的雪花则驻在他的发丝上,得以闻出他那清香的洗发水的味道,还有隐匿在发里的轻轻的汗水味。那些香过于浓,即使这样一个寒的冬,都没能阻塞,她们膨胀,然后破了,自己钻出来,侵入雪花,那些雪花便染了香,即使是最后躲不过的宿命,也是化作了一泊“香水”,不再像同伴那样,仅仅是“雪水”,怎样来,还是怎样去,没有情,没有韵……
男人不在意,仿若没有注意到这些雪,仍旧是一言不发,走自己的路。他的脸上看不到丝毫的表情。一个人总该是有情的,喜自然好,不喜,也总胜过无。可眼下这个男人只是沉默,淡漠,冷漠。
有这样一个人做伴,朋友,情人,一定是无趣的。他既不否定,也不肯定,只是缄口,不作回答,只有自己的呼吸,还表明他不是一具空有躯壳,独自行走的僵尸。
其时他若抬头,必然发现,雪越来密集了。没有得到肯定,也没有得到否定的雪花,愈加肆无忌惮地侵犯,落在身上的雪,越来越多,部位也越来越多。额头,睫毛,脸颊,嘴唇……额上的雪,同颊,同唇的雪一样,不作停留,只是像萍水相逢的情人,一面之缘,仅作擦肩,那微凉轻柔滑过的痕,仿若一个女人临走时的吻,短暂而深情。
身后留下一串长长的足印,由模糊至清晰。男人不知道走了多久,只是那短的路,说明他此时的心不在路上面。奇怪的是,他就这样一直地,一直地沿直线走着,仿佛这是一条没有阻碍的路,以至于他不需要操心哪里要拐弯,哪里要让路,他的心不需要被打扰。
只是突然地,他撞到一根柱子上,才迟钝地摸摸额头,预备要抬头时,却有一个好听的声音传来。
——呆子——
这声音是俏皮的,像是故意说给他听。因为在这傍晚下雪的时候,人人都躲在屋子里取暖,只有他一个人,是从屋子里出来,去到外面,漫无目的。衣襟处的扣子仍然开着两颗,说明刚刚的温暖缱绻,风灌进留有余香的身体里,也没有意识到冷,似乎一股香,就可以将他紧紧包围,足够抵御人世间这冷冽寒凉。
他偏头看去,是一个女人,她撑着一把透明的伞,穿着鹅黄色的长羽绒服,羽绒服下是一圈白色的裙摆,她怀抱里,有一束红色的花。她隔着雪帘,遥遥看着男人。红色的花粘上几片雪,在这混顿的天地里,这唯一的亮色,使人觉得有些生气,有些心安。
两人隔着片片雪花,不太厚,也不太薄,恰好能够看清楚彼此。女人站在伞下,背后是簌簌落的雪,女人,便也有些模糊。她盘起的法式头发,鹅黄色的衣服,那一叠一叠轻柔的裙摆,是静气的。静着,仿若两人之间的雪,是天然的屏风,隔起旁人污浊的呼吸。可她掩口的笑,微微弯起的眉眼,却有着一丝丝动,给人以错误的信息,以为自己是独特的存在,可以穿过这无形的屏风,哪怕只是能够触碰一下她的身体。
他顿住了,因为她突然的出现,和不一般的存在。继而意识回转过来,他仍然顿着,怀疑起她的存在。她的方向,怎会是身后那重重叠叠的木阁楼。
木屋在桥的另一端,在灰色的天尽头,在雪里。
仿若闻到从领口里蹿出来的体上的香,骚动着。他慢吞吞抬起手,下意识地掩了掩领口,仿佛要遮掩起来什么。
男人看向这边的时候,女人也顿着了,脸上的笑忘了收回去,颊边的红花映衬着一张不太正常的病态的白色的脸,仿佛油画。他站在雪的彼端,头发同雪一样凌乱,她似乎并不惊奇他来的方向,尤其是他这样的外表,同雪一样浪漫,浪荡,又有着天生的贵气,唯一的不同的,便是温度吧。雪是冷的,天生是疏离的,而他是热的,即使有那样的疏离,也会改变,只是不知因何会改变。
她不再看他,看雪,看远处的木屋。天还不算暗沉,木屋还没有掌灯。不像旁的人寻找光明,木屋里的人,更喜欢黑暗。黑暗着,可以肆无忌惮,无所顾虑。可是他们忘了,看久了黑,人黑色的眼睛便会适应黑,从黑里看出来一些东西,看出来贪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