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静有些难以置信——在她看来,人之大事莫过于生死。
因此刚开始,她才会以同惠自己的命为要挟。岂知同惠并不惧死,但这样的人也不是没见过——不在意自己的命,总会在意别人的命,一直杀下去,总能杀到对方服软的时候。
可她实在没想到,同惠竟会为了所谓“一诺”,而选择堕塔自戕!这是她全然无法理解的一件事,有什么能比好好活着更要紧的呢?
“疯子……”她骂了一声,定了定心闭上眼,再睁眼时,先前的古怪表情已经都不见了。
她恢复了神色冷峻,一步步踩着木梯下楼去,左手持竹节短刺,右手先是捏住了几根沾了毒的银针,犹豫片刻,却又放开了。
玉真快步冲上来,甚至没来得及寻一件兵器,便迎面撞上了那黑衣人。黑衣人站在阶上,居高临下俯视着他,不等他动手,便抢先朝他发起了进攻。他曾与黑衣人打过一个照面,记得他被自己扭过右臂,再来听两位长辈说“锦蛇”所长乃是暗器,于是大步流星跨上木阶,一出招便对准了敌人的右手。
那黑衣人果然不擅长近身搏战,几下被他反擒,再一次扭住了右手臂,然却不肯认降,反身后旋,左手的短刺猛地朝他扎来。
玉真下意识腾出一只手,挡住了黑衣人的左手,交臂上翻,一把抓住了对方的左手腕。就在他打算使劲、将黑衣人手骨拽脱的一瞬间,掌心却似乎碰到了什么,下意识便将那东西的形状在脑海中描摹了出来。
他不可置信地抬眼望向了黑衣人,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黑衣人的脸隐在暗处,但那一双乌黑的眸子,却让他觉得无比熟悉。他眼睫颤了颤,拇指微动,翻起了黑衣人左手的袖口,一低头,便看见了他日前刚送出去的那串紫檀木念珠。因串珠是照他手腕做的,戴在那只腕子上,略显松了。
“哼,本想跟你再玩儿玩儿的……”见身份被识破,匡静便也不再装了,抽手回来,脱去了那串念珠随手丢弃在地上,斜睨他一眼,“和尚,我也不想让你没了师父……谁叫他自己送死。”
玉真站在阶下,似有些吃惊,一时之间竟忘了说话,半晌才道:“……是你……是你?”
匡静顿了片刻,而后道:“不错,是我。”
“锦娘……锦蛇……”他摇着头后退了两步,停在阶底,一下子恍然大悟,“归海游龙鞭……哈,原来如此、原来是我……我害死了师父……我还曾妄想……”
他忽然捂住了心口,眼眶里顿时泛起了点点泪花。
——将那串弥足珍贵的紫檀木念珠赠与她的那天,他是下定了决心的。
在此之前,同惠曾与他夤夜长谈:“为师体有残缺,先师曾说,以我之身,能活过四十岁,已是佛祖慈悲。为师今已四十又六,随时可能圆寂。将来起峰寺的重责,总会落到你的身上,你要有个准备……”
然而两月来,他的心渐渐变了。
从前只一心向佛,如今这心中,却多了另一份东西。即便是在参禅打坐时,他也会不自觉想起那些令人脸红心跳的时候、想起耳畔的窃窃私语、想起指尖交缠时的温存热意……他没办法再像从前一般心无旁骛了,又怎能接过一寺住持的重任?
他自觉有愧于佛祖、有愧于师门,便打算对师父坦白认错。若师父生气,将他逐出师门,那也无怨;若师父仍愿意认他,便请还俗随锦娘下山去,做一名心怀佛门的俗家弟子。
从前锦娘问过他,“你是我的,还是菩萨的”,那时他没能回答。但到赠她念珠的那天,他已将这个问题的答案烂熟于心,只打算等跟师父说过此事,再告知于她。只是没想到,他所求所想——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
“为什么啊?”玉真心力交瘁,踉跄几步,在楼梯上跪坐下来,“你怎么能……你怎么能……”
“恨不得将我剥皮抽筋是么?”匡静嗤笑,转而举目望。
外面的夜幕月光,透着深秋的寒意。
“众罪皆忏悔……可惜上天菩萨今生不渡我,我既自渡,也就无需对他们有悔。”她弯下腰来,抬起玉真的下颌,注视着他的眼睛,轻声道,“出家人遁入空门,为的是了却凡尘俗世……玉真,你不该当和尚的。”
她冷冷抛下这一句,拨开他的肩,越过他朝着楼下走去。指尖夹着的银针刺中了玉真的肩头,他顿时浑身发软,晕了两圈,“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她没有再回头,因而也没有看到,背后那道长久遥望、溢满绝望的目光。他像是自言自语,呢喃不清的啜泣声里,藏着几句痛苦的求告:
“求菩萨……饶恕弟子的过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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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同觉与空尘子带人冲上楼时,看见的便是玉真倒在楼梯前,脸上还挂着泪痕。他尚未彻底昏厥,但也是浑浑噩噩,目光迷乱,说不出话来。
“徒侄……”同觉不敢高声语,“那黑衣人呢?”
空尘子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