姊妹俩在长安城东的弘光坊里找好了一间屋子,结果从临海郡王生辰宴回来之后,今年冬的初雪便下下来了。匡静怕冷,就几天没出门,等雪停了又化了之后,这才便张罗着搬了过去。
这些天里,她找人去打听了消息——池光禄果然失踪了,毫无征兆,整个人像是蒸发了似的,京兆府为此立了案派人专查,疑心是有人针对他们。尔籁也去过上回匡静藏身过的那间隐蔽小舍,可那儿却人去楼空,曾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牟张、金桔全都生死未卜,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行李刚搬过去,还没来得及收拾,陆柏便探头探脑走了进来,直到看见了穿着棉衣忙活着往屋里搬箱子的尔籁,高兴地喊了一声:“二侠!”
尔籁停下动作,稍稍打量了他一眼,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陆柏立刻背着行囊进门,要从她手里去抢箱子:“我来、我来……还好赶得巧,收到信我就紧赶慢赶来,现在路上下雪,小路冻着不敢走,只能跟着车队走管道,这才晚了两日……”他乐呵呵拿过箱子,“放到哪儿去?”
“拿到后房去,一共东西两个小卧,先都放东边。”匡静披着夹棉的披风,怀里揣着个暖手的小炭炉,懒洋洋地在屋里说,“搬完过来热点水,说说近来并州城那边怎么样。”
她们行李本不多,但伊仙子给拿了些衣裳被褥,李腾听说她们要出去住,又托贺宥送了些瓜果点心、羊肉和炭来,说是“乔迁礼”。贺宥最近三天两头便往伊仙子那儿跑,年底有不少节庆,伊仙子为了他,还推了写达官贵人的邀约。
陆柏一边搬一边絮叨:“……往年在村里,到腊月,尤其下了雪封山,家家户户就都不怎么出去了,至多在邻家走动走动。我满以为城里也是这样,哪里想到,前几天并州城里大家还都热闹着呢!富通坊的大户人家,夜夜有歌舞酒宴,来的路上,那些车里都装的好些乡下运回来的生猪、全羊的,真是富庶……瞧长安城这样子,怕是得热闹到腊八吧。”
匡静身下铺了一床褥子挡风,尔籁空出手,便过来帮她生炉子。点上炉子之后,堂屋里总算暖和了些。
陆柏就手煮了些汤水,暖洋洋的水下肚,匡静脸上总算露出了几分惬意。她把被褥掀开,两条腿放到炉子跟前,舒舒服服地倚靠着坐下。
“两位来长安之后,我就没见过花婆婆,那个倩倩偶有过来,也只是来看看,送点吃喝。”陆柏说着,忽然想起什么,“对了!险些忘了!这是来之前家里收到的一封信,是一个不认识的人塞进家门缝里的,我不识字,不知道是给谁的,就去问了问邻家秀才——两位寄回来的信也是他帮我看的。这封信我没开过,看看……”
匡静接过来,先看了看封皮上的字迹,对尔籁摇了摇头。打开来看了几行,她拧着眉头,有些诧异地说:“是二十七寄来的……她说这回自己碰上了个必死的任务,想起当年“百人遴选”,原本她不该活下来的,但因为我,她多活了这几年,已是白赚了一条命。”
姊妹俩与其余伏虎刺客极少有联系,甚至上次与二十七的一面,是这几年分别后头一回相见。她们都有些疑惑,二十七为何会在这个时候寄来这样一封信?
然而匡静多看了几眼,便神情凝重地撵走了陆柏,等屋里只剩下她姊妹两个人,才说:“二十七说,到今年,我们同批筛选出的刺客,所剩已经不足九人了……”她逐字逐句读过去,“这些人是被刻意废止的——一旦出现异动或不可控,便会被安排她们去执行难度过高的刺杀任务。她怕自己有来无回,于是留下了这封信,待她死后便会有人送到并州我们的住处。送信那人只是附近的屠户,她给了他一笔钱,让他一个月后没见她,就把这信送到富通坊宅子里。”
“什么意思?”尔籁有些懵懂。
“意思就是……这些人之所以死,都是有预谋的。”匡静想了想,“十九是第一个死的,当年因为没能完成报仇的任务,当着我们的面毒发身亡。螳螂自从出‘百人遴选’之后就没了消息。三年前,冯八、于六出事,后来的人我就不知道了。竟然只剩九个人了么……”
“为什么?”尔籁问,“他们费力气培养起我们,却又为什么要杀了我们?”
“听话的狗,才是好狗。”匡静忽然想起贺伏晟对她说过的话,顿时生出一种兔死狐悲的苍凉之感。
她从来没有去深究过这些,几年的时间里,只抱着一种冷漠和逃避,埋头去做一柄杀人的剑。但到这一刻,她终于开始从中抽丝剥茧,一股微妙的愤怒情绪,开始在她心底萌发。
“……尔籁,你有没有后悔过——当初吃下三月寒?”
尔籁没有丝毫犹豫,摇头道:“我们一起,我不后悔。”
“我以前也是这么想的。”匡静摸了摸她头顶,“从前我甚至不明白什么叫后悔,可知道你身体里寒毒得解的那一瞬间,我是真的松了口气。当初我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也不把别人的命当回事,可这些年下来,我没办法也不把你当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