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澄之要卖的,是蜂蜜水。
她的蜂蜜经过摇蜜这一道工序,比起原始压榨法要纯净得多,但同时也代表着损耗更多。
要售卖蜂蜜本体,肯定会比采蜜人的贵出不少,价格上就占了劣势。
当然,还有一层思虑。
采蜜是祖辈、师徒相传的手艺。封闭的行业,里头规矩就多。
若是一开始就惹来他们注意,这条路怕是很难有以后了。
卖蜂蜜水反而是最合适的。
冲泡一杯蜜水用不了多少蜂蜜,定价同那些渡口附近的茶水摊不相上下就好,渡口集市上的人多半能消费得起。也不至于一下子就引起采蜜人的目光。
只要能多卖出去几份,盈利反而比售卖蜂蜜本身高一些。
这就好比超市五块钱一盒的牛奶,到了奶茶店手中,兑进低廉茶沫泡出的茶汤,价格就能摇身翻两番。
其实古人也喜欢喝这些饮料,《清明上河图》就有许多饮子摊藏在里头,譬如酸梅汤、紫苏饮,流传千年仍不过时。
只可惜她现在原材料匮乏,能钻研出蜂蜜,已经很不容易了。
她给阿澈和许禾都尝了口蜂蜜,阿爷阿奶也给了,他们坚持不吃,说年轻时在京城就吃过了。
他们看着阿澈抱起木勺舔个不停的样子,比自己吃进去还要幸福。
老人家总是这样,宋澄之拗不过。
摇蜜结束,她把巢框重新架回蜂箱。
巢穴还是完好的,只是蜜少了。蜜蜂还能活下去,但接下来至少有一到两个月都不能再取了。
摇出来的蜜经过一整日的过滤,已经聚集了满满一陶罐。
宋澄之先盛了一份出来,装进了家中唯一拿得出手的白瓷小盅。
许禾心疼问:“要给渺渺拿去吗?”
宋澄之点点头,“等我得了空再送过去,阿娘你不必操心。”
林家祖母性子刁钻,又嫌贫爱富。瞧不上宋澄之,更瞧不上宋家。先前为了林渺渺,几次三番闹上门来,说了宋家和阿澄好些难听的话。
要不是看在两个孩子的交情上,许禾早就还口打骂回去了。
她哀叹了声:“林家老婆子一肚坏水,心肠黑透!渺渺是好,但她到底是晚辈,年纪小,什么事都拗不过她那个强势的祖母。等把这人情还上,阿澄,你以后也别找渺渺玩了……”
宋澄之有些摇摆,她对林渺渺实则只有一面之缘,但原身与林渺渺感情深厚。
想必对方也同样觉得,否则不会踩着泥泞,专程看望她,还带来那罐盐。
她沉思着,没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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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三月初五,雀南渡口开集。
宋澄之精神振奋,几乎一夜都没能合眼,微光刚映进窗角,她就一个骨碌翻身爬起来。
许禾睡得轻,一有动静,也睁开眼,“阿澄,娘给你帮忙。”
屋子里窸窸窣窣的,除了阿澈,全家都接连醒来了。
宋澄之说了要摆摊,家里人都有些惶惶。
阿爷阿奶从京城逃难前,是读书人家的孩子,一辈子没经过商。宋生姜和许禾也是,当了半辈子农人,只求个自足。压根没想过,还有这条路能走。
这也是宋澄之头一回摆摊,她一个农学生,哪想过这些啊。
第一次做难免紧张。
踌躇是没有结果的,是好是坏,都得做了才知道。失败不过回到原点,再接着想办法就是。
喂鸡的事许禾帮宋澄之揽下了,她自己一早吃了点昨晚剩的冷粥,就和宋生姜一同搬着东西上了小舟。
宋家的小舟太小,最多能容纳三个人,今天还带了许多货物,只能两人同行。
小舟摇摇晃晃,在河溪打弯的地方消失了踪迹。
它背后,是宋家人殷切的目光。
雀南渡口连接附近十几个村庄,加上往来的旅人、商贩,络绎不绝。大清早的,商贩们还没摆齐摊子,就已经热闹起来了。
渡口的中心地带是江都县境内少数几个卖海获的地方。雀南渡口后来的集市,也是海获商人们带着才热闹起来的。
江都县离海还有些距离,海获珍贵,价格不低。
肯赶早来渡口集市的,要么是江都县城里那些富贵人家的小厮奴仆、酒楼里的打荷杂役,要么就是喜好钻研吃食的富贵闲人们。
海获区域外围是一些卖珍贵江鱼的,譬如鳜鱼、鲥鱼、鳝鱼等等。到了再外侧些,才是卖常见小鱼小虾的。
再沿渡口往河岸两侧看,贩售的东西就更为寻常了。
有做胡饼、汤饼、小馄饨这些吃食生意的,也有卖瓷人、虎头枕、拨浪鼓这些逗弄孩子的玩意,还有葫芦瓢、竹藤编的小筐、簸箕等等。
磨菜刀、锵剪子也有,还有宋澄之没见过的磨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