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月半中夜,各仙纷纷回洞中休憩。菊花仙对镜卸妆,面脂手膏,擦胭脂香粉,去垢润肌驻颜,似玉之光洁,摘下素钗头面,衣香澡豆,潘清。皆已毕之,以备入塌安寝。白日又歌又舞,‘借佛献花’又费了不少劲,加上饮了不少仙酿,身子这是又软又乏,心中颇为烦闷。
于时署气难消,桂账虫飞,倦不成寐。盆中鹅菊,香气滃(weng)然,流袭枕覃。不复再眠,翻身下床,持烛点灯,伏案铺卷,赫然算上一卦,曰:
月沉西,人断魂。
悲忻未足,易缺难成!
菊花仙心中大惊,亦是愁苦连连,一连几日都是这个卦象,本寻得解救之法,为何今日再算还是这般?卦眼难道不在王母身上?正欲细想,却传来阵阵叩门声。菊花仙有些不耐,揉乱卦象,喊了声谁啊,便合着寝衣前去开门迎接。
“不在洞中歇息,大老远来这,可有急事?”菊花仙步履匆匆,闪开一道缝,没好气地叹道:“我道是谁,原是兰花妹妹,来这作甚?”
兰花仙随着菊花仙到洞中坐,道:“菊花姐姐,我不乱说,只是心有一惑,不吐不快了,所以才来叨扰姐姐,姐姐勿怪。”
兰花仙又道:“按理来说,这龙凰一体,加之下界之人婚俗说‘红男绿女’一词。可这倒也怪了,这黑龙一身并未出错,那毕竟金线绣龙了,虽然暗淡无光。再说这丹凤,平日就属他穿的跟花蝴蝶似的,今日着一身红袍未免太过寡淡。最最怪异的,还算青鸾,既着凰图绿袍,却为何为男装?不过我看,那‘颠鸾倒凤’一词还指得‘鸾、凤’呢,于他黑龙有甚么干系!金母夫人未免错点鸳鸯谱。”
菊花仙扶着额,垂着目,本不欲回答,终是念及情分,叹道:“平日你我二人姐妹相称,亦姐妹相待。说句打心眼里的话,凡是看破不说破,才是大道理。若事事都刨根问底,必要求根溯源,还不如做了‘糊涂鬼’来的易些。”谁曾想,竟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兰花仙道:“糊涂是易,凡界之时上年纪的老人都说什么……难得糊涂!可是总不过是人命芥芥,一瞬须臾,沧海一粟!而吾已得道飞升为仙,怎可于世间凡夫俗子一般而论?定要直抒胸中意,聊解脑中絮,不畏强权势,安坐人上人!”
便是越说越得意,直视菊花仙,“姐姐,我知你聪慧,却太过拘谨,太避世……还有总是把少了一桩麻烦事挂在嘴边……为何不大放光彩灼人眼球?挣得满堂喝彩?姐姐,今日之事如此古怪,妹妹浅薄粗鄙,不能悉知原委,可姐姐不一样,姐姐定然已悟晓其事初事末,不若与妹妹浅谈几句,八卦一番?”
菊花仙站起身来,看皓月当空,道:“避世?你我何尝有半分分别?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皆是他乡之客!聪慧思敏又如何?拘谨冥顽又如何?”又哀哀叹:“原以为位列仙班便能摆脱红尘之苦了,哪能料到如此这般光景?”
兰花仙道:“可这人生再长也不过百年,怎比得活神仙?梦寝居半,愁病居半,襁褓垂老又居半,所仅存者,十之一二耳。况下界人辈多蒲柳之质,七十古稀之年,八十耄耋(mao die)之年,九十鲐(tai)背之年,百岁之人寥寥而未见一!今吾辈既得之仙道,跳脱于六道五常,还有何不甚乎?”
“兢兢业业,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梅、兰、竹、菊’本为花中四君子,为世间高洁雅士所称颂,可这四君子,谁又能如诗中吟诵一般好呢?兰,你当之如何?”
兰花仙怔怔站起,皱眉摇头,思量弱声道:“梅花仙如何?以往与竹仙君一路,也算肝胆相照……今日又在金母夫人大殿寿宴之上,可是出尽了风头,一身傲骨王母来夸都夸不迭呢,日后还不……”
“宁可枝头抱香死,不曾吹落北风中。这浮世三千,我记着这一句又如何?”菊花仙此刻竟落泪阑珊,“今这气节也抛了。枉红尘,苦做因!”
菊花仙冷冷,任泪水肆意,道:“似你我这般没的来头的,那里不尽人意细小处,落了口舌还不是随手哪个小仙一指,便永坠阎罗殿。”
兰花仙被吓住,揽住菊花仙,呢喃道:“姐姐……”却顿时眼眶红红,勾起故梦。
“修仙修仙,积德积德。可问苍天,修到头了是什么?积到头了又是什么?昔闻卷帘大将,只因打碎玉皇大帝琉璃盏灯,便要日日饱受穿心之苦。这还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是个没的,怕是多吃一个蟠桃,就要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兰花仙跟着泪落连珠子,滚滚而下,沾湿衣裳,劝道:“姐姐,莫要再胡言了……”
“呵,胡言?”菊花仙挣开兰花仙,轻轻一笑,“我何惧之?不过来时孤身一人,走时也要孤身一人。可怜我那凡世胎生爹娘,因我机缘,为我命丧!我不做杀孽,缘何他们为我而亡?我这般是在天枉做人。”
“梅花仙纵有一身傲骨,可这傲骨,在生杀大权之上又有何般作用?拂了金母夫人的兴,今日虽未怪罪,难保明日、后日不会怪罪。谁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