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是戴着大大的兜帽和黑色口罩,面容不清。
烟已经灭了,还在易拉罐里飘散烟雾。
“总抽手卷烟,对身体不好,”她把自己买的烟递一包过去,“抽点带滤嘴的吧。”
巴勒沉默地接了过去,低低地说了声:“谢谢……”
但这声音太小,一下就被夜风吹散了。
“早上的事,对不起,”喻念静静地看着巴勒把烟盒的包装撕开,注意到他手腕的绷带似乎刚刚更换过,“不应该对你说那样的话。”
巴勒的动作却明显地顿了顿,不经意道:“什么话?”
喻念没想到他已经不记得了,愣了愣。
“……不用道歉。”巴勒瞥她一眼,随即低头扯掉盒盖下的包装纸,揉成一团扔进易拉罐,从中抽出一根烟。
“手卷烟,我祖母喜欢抽。”他抬起口罩的下半截,露出精致布满纹样的下巴,吸了口烟点燃,嘴角逸出淡淡的烟雾。
喻念也点了一根,她现在抽烟已经不会咳嗽了。
说来也好笑,周以肆喜欢的她,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她。
纯粹、无垢。
喻念正在把曾经那样的自己一步步摧毁掉。
但她却觉得畅快。
“你的祖母是什么样的人?”她问。
巴勒耸耸肩,这动作看上去很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仅仅一瞬,他又恢复那种慢吞吞的腼腆姿态,认真道:“一个很强壮的女人。”
他用强壮来形容祖母。
巴勒说话很慢,很吃力,语法也不算准确,但喻念却依旧听着。
听他将祖母是怎么变成孤身一人,远离生养她的故土,去到异乡,农活也干过,清洁妇也做过,从做买卖起家,一点一点富有起来。
“后来呢?”喻念问。
她想知道这个牛犊一样强壮,生命力旺盛的女人,最后怎么样了。
但巴勒似乎不太想说了。
他灭掉抽完的烟,重新戴上口罩,“她遇见了我祖父,生了三个孩子……其中一个,因为医院的失误,祖父觉得不是他的种。”
“祖父将那个孩子扔到了荒野,后来,她就病死了。”
喻念想问,那个孩子呢?
但又觉得这个问题似乎太过残忍,也不一定能得到一个美好的答案,于是便咽了下去,沉默地吸了一大口烟,仍由辛辣的气息在口腔中打转。
“真是操蛋。”她说。
巴勒说:“不过,那个孩子没死。”
喻念抬眼看他。
兜帽帽檐下笼罩的阴影透出两束光线,一种肉眼不可见的光线。
虽然看不见他的眼睛,但喻念觉得那双棕色的眼睛应该正炯炯地回望她。
他说:“那个孩子就是我的父亲。”
巴勒说,后来他的父亲被人捡回家养大,巧合般辗转回到祖母的故土生活,遇见他的母亲,将他生了下来。
兜兜转转,他还是出生在那片生养他祖母的故土。
父亲被丢弃的时候,祖母在他的襁褓里塞了一本日记,记录着她的人生种种。
小的时候,父亲就经常给他讲祖母的故事。
所以,对于巴勒来讲,虽然没有见过祖母,但他依旧生活在祖母的臂弯中。
“你的祖父……一直都没发现自己的错误吗?”她忍不住开口。
巴勒愣了愣。
片刻,才低声道:“他不喜欢承认错误,所以需要,别人逼他承认。”
喻念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但终究还是没有发出声音。
她听见男人的喉咙中发出低沉愉快的笑声,这笑声很熟悉,像是餍足的恶魔在低笑。
“——不过,他快死了,已经没有资格替别人赎罪了。”
这一瞬间,喻念忽然想起了,这熟悉感是从何而来的。
但就在她即将开口的时候……
这位夜晚才出没的,另一个“巴勒”,伸出手捂住她微长的双唇。掌心温热干燥。
另一只手的食指举到脸前,比作“嘘”。
喻念瞳孔紧缩。
对方缓缓开口。
“姐姐。好奇心太多,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