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景宸有些惊惶地看向女孩儿,程绪宁很平静,她柔和的嗓音混合着海浪声:“我明白你的不甘心,我明白你虽然看起来早就接受了弃子的身份,可是你心里最深的地方,你是不甘愿的……我明白若是你从此可以成为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你不会真的愿意舍弃这一切。我之所以能明白,是因为我同你是一样的人,如果我是你,我也不会放弃这些。如果需要殚精竭虑去谋求,却仍不可得,我可能也就算了,可若是成功唾手可得,甚至仅隔着一步之遥,那我也绝不愿意就此放弃!所以景宸,你说你会回来,你的意思其实是,等你回来,也许在这儿先平静地过一段普通日子,然后……你就准备带我一起回到天岳?”
他的双眼虽是一直没有离开过她,但此刻他像是有些不敢看程绪宁,景宸的眼睛有些湿漉漉的,月亮此时已经出现在天空中,月光下,女孩儿的脸庞看起来像是镀了一层冰冷的银。
她看起来是那样美好,可他明白她将要说的话,将会成为利刃,毫不留情地刺进他的心。
原来她全都明白啊……景宸不是因为自己内心深处的欲望和谋算被人点穿才觉得难过,真正让他难过的,是他好似已经明白了她这些话的走向,也已经知道了她最后将要给出的答案。
程绪宁温柔地看着他:“你是我见过的,心性最为坚忍的人。纵使你贵为皇子,可是没有母族庇佑,小时候的日子恐怕也并不好过,不然你也不至于会被人掳到朗月山洞那种地方。你受了这么多年的苦,你其实是不甘心的,不是吗?”
女孩儿柔嫩的小手抚摸着他的手背,她轻声说:“可是,我也不甘心失去自由……景宸,我不愿意去天岳,我早就已经想好了,我这一生,不想被困在任何地方。”
景宸露出痛苦的神色,程绪宁视若无睹,继续轻声对他说:“我们现在这样相互喜欢,不仅是因为我身上有你喜欢的地方,也不仅因为我们曾共苦同甘。我们现在相互喜欢,最重要的是因为此刻我们的地位是平等的,这些年我们两个都只有一个身份,就是老师的学生。”
景宸刚想出言反驳,可程绪宁用温柔的眼神将他的话熄灭,她柔和的嗓音混着远处的海浪声中:“只要你回到天岳,有一天你终将成为那个高高在上的大人。你有没有想过,那么我呢?”
程绪宁眼中闪烁着冰冷的神情:“天岳不比朗月,女子纵使再有才干,也不能入朝为官,天岳也不像辰墟,行商的商队从来没有见过是女子全权主管的。女人在天岳不能抛头露面,最后只能每时每刻守在家宅之中。如果我跟着你去天岳,只要你的胞兄有朝一日登上帝位,你自然是权倾朝野,可是你却没有想过,那么我呢?”
景宸神色痛苦,他紧紧抓着程绪宁的双手不放,他像是明明听懂了她的坚定,却仍是不愿意认同她的执拗,他不解地问她:“绪宁,为何你会这样说?我若是有朝一日权倾朝野,我的权力自然也是你的啊?我们是一体的,我们曾经一起同甘共苦过,难道这一点你并不相信吗?你为什么会这样想我呢?”
程绪宁笑着摇摇头,她认真地说道:“我相信你现在所说全都出自肺腑,全然真心,可是景宸,我们都是老师的学生,心之道的立身根本,便是理解人性、顺应人性,明白利益在人性之中充当的角色。你现在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你还没有真正获得权力,你甚至还没有回到天岳,你的父兄在此刻连你究竟是生是死都不知道,你现在所说的一切,对于那个未来的你而言,其实都是不作数的。”
望着景宸伤心的面容和他悲苦的神色,程绪宁伸出手来轻柔抚了抚他紧紧皱着的眉头:“你还不明白吗?若是我真的跟你回天岳,若是有一天你真的梦想成真,你有可能就不是现在的你了。我不是不相信你,我也不是不相信我自己,我只是……我只是觉得,这个世界上一切都会变,就像你曾真心认为你是弃子,现在你想要掌握自己的命运。
就像我小时候认定我是天生的福星,我不需要去做任何事我就理所应当能拥有美好的未来,可是…… 我后来才发现,一切都会改变,我只是觉得,命运难以掌握,就像海漩涡一样,一有不慎,便会把我吞噬……”
景宸凄然地看着她:“绪宁,你到底在怕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