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蝉鸣暂歇,这晚似与之前遥宁村的每个深夜无甚差别。
而此时一向整洁安静的小院里,站满了前来帮忙的村民。
做了十余年邻居的张嫂,细心把安然逝去的妇人擦拭干净,换上整洁的衣衫;一贯热心的村长,招呼身旁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打棺椁,搭灵堂;其余乡里也主动包揽了余下的大小活计。
连春的身后事宜被众人有序的打理着,已经无人记得,亦或无人在意,这对母女也只是十三年前到此的外来者。
王福同样帮着收拾半天,直到见用不着他才走进屋内,看着眼前一席纯白孝服,神情呆滞的少女,有心安慰,奈何嘴笨不知如何开口,只好去倒了一杯水,小心的举到她面前。
苏予初却不做反应,依旧面色苍白,双眸无神,一心沉浸在连春留下的那封绝笔信上。
“初儿,我本以为只要我保护好你,便总会等来让你与亲人团圆的机会,却不想这一等就是十三年,等到希望日渐渺茫,等到我再也无法陪你走到最后,”
“病中多磋磨,我每见你为我熬药擦身,做这些本该由我做之事,我就恨不得一病不起,但我又怕,怕我的初儿伤心,也怕,我是你在这世上最后的亲人。”
“这些年来,你从未问起过从前之事,以至连我也被你蒙骗过去,是我愚笨,竟忘了你娘何等聪慧之人,身为她的女儿,你又会差到哪里,你不问,不过也是不想让我伤心罢了。”
“如今李贺当政,残暴善妒,而村内百姓纯善,定会对你多有照拂,初儿,不要做苏家的女儿了,就做秦初吧,求得一世安稳。”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娘’只能陪你到这了,这枚玉佩是那年你娘亲手交付于我,这些年我都小心收着,如今该把它还给真正的主人了,”
“小姐,连春就此拜别,万望余生,珍重。”
看见这封信时,苏予初脑海一片空白,她像是隐隐有了预感,双手抑制不住颤抖的抚上连春的鼻息。
“!”
她陡然缩回手,双颊被泪水浸湿,整个人扑向连春尚有温度的身体,再无半分平日里冷静自持的模样。
她完全不敢相信,陪伴自己十七年,相依为命十三年的连春,竟然就这样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她。她们甚至没做最后的道别。
泪流尽,情却难偿。
苏予初知晓连春费力支开自己,定是不敢与她正面作别,此刻她双眸通红,颤抖着拿起连春的这封绝笔信。
看到结尾,她渐渐闭上双眼,却仍挡不住泪水汹涌。
院外此刻传来张嫂一家谈笑的声音,苏予初与连春最后拥抱作别,收好信和玉佩,起身朝院外走去。
“初,初妹妹,我知你伤心,可你,你多少喝些水,连春婶子刚走,定是不想见你如此的。”
王福的出声让苏予初回到现实,她本欲感激的朝王福一笑,可嘴角实在难以牵起,最终只点头作罢。。
“公子,这?”
此刻院内众人皆在忙碌,不知何时,李渊主仆也出现在院外,正巧看见少女这番脆弱叫人心疼的模样。
李渊的神色在月色下昏暗不明,盯着少女良久,才出声回应,“明日按照村内习俗,准备一些能用的上的东西送过去。”
说完便不再停留,带着松岩离开。
余下几日,苏予初并未按照村内习俗,灵停五日,而是第三日一早就选择让连春入土为安,村里人也尊重她的想法,帮忙把连春安葬在后山静谧的林中。
这日阳光格外耀眼,照的树影斑驳。
这几日诸多事宜皆为邻里帮忙操持,苏予初现今无以为报,只得与众人行了大礼,却也被张嫂手快扶起。
张嫂此刻也双眸发红,与母女二人同邻十余年,连春病逝已是令她难过,而剩下这一孤女,让她更是心疼,她知道自己儿子有什么心思,自己对苏予初这样懂事又貌美的姑娘也很是欢喜。
可如今却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她知道母女二人定是还有话要说,就只是拍了拍苏予初的手,转身招呼着众人一并走了。
此刻就只剩下已天人相隔的母女二人。
苏予初跪在墓前,素手抚向木碑。
身份使然,她未曾留下更多碑文,只独独刻下“故妣春”几字。
“娘,这几日我颇为无措,好在有各位邻里,如今您的身后事已经处理妥当,您且安心。”
她声音静软,面上带着几分笑意,可此时面色依旧苍白,短短几日人就瘦了一圈,显得更加孱弱。
“这里风景不错,娘未曾卧病之时也常常来此,我就做主让您于此处长眠了。况且,”
说至此处她言语稍有停顿,似沉吟片刻才再度开口。
“况且此处地势较为隐匿,如若今后突然生变,娘也能多得几日安睡。”
说罢朝着坟墓扣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