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定神,十分谨慎地开口:“恕晚辈愚昧,敢问贵人何在?”
许成毅站起来,含笑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江珣绷紧脊背,错愕转身。
此时屏风外,竟徐徐走出一个黑衣英俊的男子!
对方笑道:“许公一片拳拳惜才之心,令人感动。只是叫我好等。”
许成毅口中称罪,想要拜见,对方只是一挥手,在堂中站定。然后,一双满怀笑意的眼睛,看向江珣。
江珣立马意识到了此人的身份。这令他有些头脑晕眩,不知所然。明明,这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天,他陪同妻子回娘家,面见岳父而已……一直以来,虽有入仕之心,但天下未来的主人,于他而言,还是太遥不可及了,他从未想过对方会措不及防地出现在他面前!
江珣深深呼吸一口气,用最短的时间镇定下来,跪地,行大礼,”“……小民见过殿下。”
赵郁仪等他礼毕。方微笑道:“快快起来。在外不必多礼。”他于案前端坐,又示意江珣坐下。许成毅请示地看了赵郁仪一眼,得到对方点头后,退下了。
“璠之近些说话。”赵郁仪笑道,“许公走了,你我二人年纪相近,更方便说话。”
太子语带笑意,言谈亲切,令江珣有种极不真实的感觉。简直恍若置身梦境。他没有附和,只是谨慎地回复:“……您说笑了。”
赵郁仪一笑。在正午明媚的阳光中,他打量着江珣,继而缓缓道:“我下江南以来,人人都道江家二子举止清然,姿仪美甚,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江珣低着头,并不敢望向太子。此时此刻,他非常想询问三妹妹的近况,但他知道此刻最应该做的不是这个。太子主动来见,已然是先行下了台阶……他必须清楚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殿下谬赞。您贵为青宫之主,天资粹美,聪敏神睿,小民何及您之万一?”江珣站起身来,跪下,道:“何况,小民有大罪在身,更不敢自矜于前。”
赵郁仪的目光陡然冷淡下来。他的声音仍然很平静,“你何罪之有?”
冷汗已经流淌下来,慢慢浸润到鬓发间。江珣竭力维持镇定,说:“杭州盐案一事……家父贪鄙之人,见识短浅,一时失察之下,错襄楚王,险些有负于殿下……”他的声音微微颤抖,接着说了下去:“我等死罪。”
赵郁仪许久没有说话。他的思绪在沉默中扩散。
长久以来,楚王与其党人勾结一团,连同江南豪强富贾,一同贩卖官盐敛财。他虽有所察觉,但因对方势力甚大,又极为狡猾,一时也奈何不得。而楚王向来野心勃勃,一心妄图染指储位。
先是,沈络清在太子的举荐下任扬州刺史。楚王为构陷太子一党,连同褚旭策划扬州官盐倾覆一案,致使盐运受阻,河南一地发生盐荒。消息传到长安,天子震怒,先是褫夺沈络清刺史之位,又于朝中申斥太子,命其闭门思过,同时下令水部郎中张垚往扬州调查。未料仅半月后,张垚身死。而其生前所搜查的关于此次案件的一切证据,都明显的指向沈络清。
与此同时,朝中有人上奏,言张垚之死亦与沈络清有关,其矛头直指东宫。
事件愈演愈热,天子终于察觉其中的可疑之处。他诏来深陷风波的太子,命其亲下苏扬调查盐事。
赵郁仪自下江南之后,便一直受到重重阻力。
楚王于此经营多年,势焰熏天,滋蔓难图,豪强世族,官吏富贾,上下皆沆瀣一气,共同敌视太子,令赵郁仪的调查,步履维艰。他用尽一切手段,仅仅使调查止步于褚旭。但他知道罪魁祸首仍然躲藏于幕后。
于是他暂时隐忍不发,另辟蹊径,将目光转向苏州。要知道,苏扬两地豪富多代联姻,关系盘根错节,从苏州下手,或许更容易撬开杭州的口子,从而寻得线索。
于是,他率先接触了苏州最煊赫的商门江氏。就在对方举棋不定时,楚王也出手了,而江氏此时竟隐隐流露出投靠于楚王的意思。这虽然在赵郁仪预料之中,但依然令他愤怒不已,于是他适时向皇帝上报褚旭的罪行。皇帝以为此案件就此终了了,方欲诏他回长安。
但赵郁仪知道,事情远不止如此……而在褚旭被押入大牢,处以极刑后,江家震恐,方欲献女求和,彻底投向于他。
而此时,江珣是在为当日江氏的左右摇摆而请罪了。
赵郁仪闭目,任由夏日干燥炽热的阳光一一抚过他的面颊。他想起路途中他所见到的一切——贫瘠的土地,干涸的河流,投机者死守近乎流盐的仓库,而平民望着节节攀升的盐价昼吟宵哭……半晌,他睁开眼,道:“起来吧。”他伸出手,扶起江珣,说:“你们既已知错,那孤自然不再怪罪。”
江珣喉咙一哽。是的。他们已经认错了。他们已经为当日的种种行为付出了代价。而最惨重的代价却是无辜的三妹妹付出的,她已经被视作认罪的一环了——这一点他与太子都清楚。这令江珣更加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