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圈青色胡茬,他跟律师说着晦涩难懂的话,
却不曾分给自己女儿一个目光。
不过那样也好,沈音也同样不敢看他,
不敢看他的眼睛,那样像是在昭告她将自己父亲的窘态收进眼底,
沈家人都有傲骨。
她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像是苍老得即将栽倒的一棵松,
如果有下次见面,沈音想要听懂律师口中的专业术语,
想要跟父亲一起回到家里。
在十三岁这年,比起兽医,沈音更想成为一名律师或者是法官。
起初她的生活并没有多大的改变,沈父沈母是在门当户对前提下自由恋爱的结合,
从一栋别墅搬到另一栋,似乎没什么差别。
奶油成了真真正正的一坨奶油,丢失的一截耳朵终究成为无关痛痒的过去。
沈母变得繁忙,做了十几年全职太太的她也想要在如今由兄长掌权的家族企业争得一些份量,
想要为她跟沈音争得一口底气。
家里变得静悄悄,她跟母亲碰面的时间大概只有早上交错的十分钟,
餐桌边上的玻璃杯壁挂着残留的奶渍,高跟鞋啪嗒啪嗒踩在地上的声音是从玄关传来的。
沈音给自己斟了杯果汁,回过身时就只能看见借着门缝浇灌进来的阳光,随着嘭的一声轻响,
复归于无物。
除了奶油外与沈音相处最多的是保姆阿姨,
阿姨跟母亲不一样,不会约束她,会顺着她的意思去做奶油蛋糕,巧克力味的,抹茶的,
缀着芒果的,草莓的。
奇怪的是沈音看着它们却不再能提起食欲,
再也没有那种在深夜里趁着父母熟睡赤足走到楼下踩在小折叠椅上费劲去取橱柜里的糖果罐时的心惊胆战与欢喜。
但她仍是麻木地吞咽着充斥口腔的甜腻,
是想证明自己从未改变,
还是想说,
没关系,就算蛀牙也没关系。
4.
雨天连绵,
飞驰的车辆不留情面地驶过水洼,一霎激起水花四溅,人行道的路人惊呼着跳起。
雨滴肆意敲打车窗,除此外静谧无声,
临近傍晚车况不好,小李看着前方拥堵的车流吐出一句无声的抱怨,随即不由得透过中央后视镜去观察坐在后排的沈音,
新雇主家的小姐有双漂亮的眼睛,暗藏锋芒,除了理性与冷静,旁人不曾再揪出过旁的情绪。
她用那双眼眸打量你时,就像是锋利的刀刃,直直洞穿你的心脏。
就算是……
现在吗?
他不动声色挪开视线,转向红绿灯终于交替,商务车驶向高架,像只箭镞划破雨幕,
大概再过十分钟就会到市中心医院。
“叔叔,出车祸人会死吗?”
那是极平缓的声线,沈音偏头再看窗外流逝的雨景。
“我妈妈会死吗?”
5.
沈音逃到了医院的厕所里,
不过一墙之隔,走廊外的嚎哭还能隐隐刺进耳膜里。
好吵,
她想,那些伪善的远房亲戚在表演一生里最精彩的戏码,
争抢着做所谓有血有泪的鲜活人类。
她抬眸,冰凉的镜面反射出沈音的面孔,
但她却无法将注意力聚集在这之上,
脑海里闪过的是刚才医生所谓的已经尽力了的话语,
躺在手术台上再也醒不来的,秾丽精致的眉眼失去了生机与风采,那是她的妈妈。
不到四十岁就因为疲劳驾驶撞向护栏的人是她妈妈,
她是要去哪里呢?
大概是谈生意。
妈妈当时在想什么呢?
有没有想要快点下班,想要尽早回到家跟她一起吃晚饭?
沈音看向眼前的另一个自己,
她的脸上依旧是无比冷静,除了眼眶里的红血丝清晰可怖,与平常并无不同。
那是她第一次想要扔掉礼教,
想要破口大骂。
去TM的世界。
只有她连流泪都做不到,
甚至比不上外面的陌生人。
她找不到原本的锚点,也丢掉了自己所在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