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
“当真?”
定元帝定睛凝着眼前的裴少煊,宽厚大掌无意识摩挲着龙兽,沉下的眉眼平添了一股上位者的威压。
裴少煊俯下腰身,直视天颜是为不敬,即便他是帝王近臣也不敢逾矩。
“微臣不敢欺瞒陛下,宫中多名小宫女都被高世子猥亵,只是碍于高家势力不敢直言。”
今日之事太过巧合,定元帝素来多疑,甫一离开三清楼便让裴少煊暗访此事,这才几个时辰便有了结果。
高家功高震主已经让帝王心存不虞,而今高家世子在宫闱内留下把柄,定元帝恰好可以借此机会对高家敲打一二。
沉吟片刻,裴少煊余光探到龙袍上繁复的金丝。
九爪金龙在光晕下冷冷逼视着他,高傲冷漠的态度仿佛对着世间所有的疾苦无动于衷。
“马荣保,将那枚如意吊坠赏给贵妃。近日她操持金菊宴辛劳,叫她好好休息。”
马荣保应声称是,唤来小太监接过吊坠,一行人便自觉去办差事。
裴少煊心中略有疑惑,定元帝瞧他欲言又止的模样,淡声解释道:“还没到动她的时候。”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定元帝表面上放过了高家,但实际上却已对他们心存忌惮,只是高斌在朝中扎根太深,若想彻底击溃只能徐徐图之。
裴少煊心中了然正欲告退,帝王低缓的声音阻止了他将行的步伐。
“豫王近日可好?”
元懿皇后和敏慧太子相继崩逝,定元帝本就深受打击,钦天监上书表奏紫微星有异,豫王与血亲相克。
自从那日起,定元帝对李景晏这个儿子便心有芥蒂不愿亲近,将自己的亲儿丢到长明殿不闻不问。
今日在太极殿看见他亲手题的画与诗,定元帝这才惊觉他竟有如此渊博的学识。
比起楚王满身蛮力毫无文雅之风,李景晏身处冷宫尚且能学到极致,定元帝心中的天平不知何时已有倾斜之象。
裴少煊心下一喜,李景晏在宫中藏拙苟存,如今终于被君父看见,这对他、对裴家来说都是天大的好消息。
敛下欣悦,裴少煊斟酌着用词:“殿下性子和顺,每日都会去省经阁苦读。至于日常吃食住行...这倒..”
话未说完,但定元帝已经明白了他话中的深意。
宫中这群人惯会拜高踩低,加之如今后廷由贵妃执掌,李景晏本就不是她亲子,只怕日子过得很是艰难。
裴少煊兀自观察着帝王的神情,试探道:“陛下何不去看看四殿下?”
定元帝一直忌惮着当年钦天监的言语,再加上发妻和嫡长子的离世,他更是不知该如何去面对李景晏。
沉吟片刻,他摇摇头,婉拒了裴少煊的提议:“罢了,朕让六局二十四司给他送些东西去便是。”
这么多年没见,父子亲情早已淡薄,两两相望也不知该说什么,不如不见的好。
*
御花园。
云锦书低眉顺眼跟在淑妃身后,耐心听着她的话语,不时附和一二,极尽恭敬。
她与淑妃没什么交集,除了那日在太液池帮二公主说了一两句,谁知今日淑妃言辞之中都是对她的感激。
这过于热切的态度让云锦书多少有些无所适从。
见她走神,淑妃唇角半扬,半是试探半是提点道:“说来,云司灯帮了本宫和二公主,贵妃此番怕是会对你发难。”
脚步微顿,云锦书表情维持着淡定,像是不曾为自己的前途感到担忧。
“下官无非是尽了自己的职责,贵妃就算真要罚,下官也总有理由分说。”
退一万步来说,二公主是天子血脉,贵妃若是真要拿她开刀,那便是在和陛下过不去。
淑妃掩面笑道:“难怪徐司灯会让你接任,到底是名师出高徒。”
提及姑姑的名讳,锦书那双漆黑的鹿眸漾开浅淡波澜。
宛如蜻蜓立于清池留下一缕波纹,须臾便消失不见。
秋日的风丝已有凉意,云锦书陪着淑妃走进御园小径。
如今百花凋零,观赏也是无甚新意。
云锦书:“但若是贵妃娘娘将手伸到您这里来了,娘娘又该当如何?”
曲径深处鲜有人至,淑妃闻言踅身。
云鬓间坠着的凤穿牡丹金钗锒铛作响,她面色沉稳依旧,并不为云锦书过于僭越的话感到不适。
淑妃虽非汉族女子,但其入宫多年且圣眷不衰,是最适合与贵妃分庭抗礼的帝妃。
如今好不容易让贵妃在定元帝跟前失了颜面,云锦书必须要乘胜追击。
淑妃明丽的脸庞端着温煦笑意,语气难掩自嘲:“她一向看不上本宫外族王姬的身份,高斌大人在朝中得力,贵妃跋扈些也是理所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