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霁转头,从身后的街道缓缓扫过,他不确定在这样的时期是否会有人跟着自己,但凡事不可冒险而为,换而言之,若是像迟沂那般身手的察子跟着自己,亦是难以察觉。
一切就拿最坏的打算来看。
他远远的跟着方元,在过路的小贩那里买了一壶酒,还包了几个酥饼,装作要与属下小酌,不过韩霁依旧觉得冒险,毕竟谁也不知道,这看似寻常的街道上会有多少人是官家的眼线。
待他稍稍落后一步来到客店,才知道方大人另有打算,人并不在客店中,韩霁丢下酒壶,悄声松了口气。
方元让掌柜的送来一桌晚食,一边替他倒茶,一边催促道:“先用点东西填填肚子,等天黑了我再带你过去,掌柜的这边已经吩咐好了,晚上会有伙计过来顶咱们,不让跟着的人瞧出异样。”
韩霁来到窗前,推开一丝缝隙,打探街上的动静,并未瞧出异样,便扭头低声问他,“世伯如何知晓我会被人跟踪?”
方元摇头,摆好碗筷便自己捡了一块酥饼吊到嘴里,“不止大人你,前些日子姑父到家中寻父亲喝酒,言语间提到了太子提拔妻弟之事,说了几句不敬之言,谁知隔日就被官家召进了宫,罚没半年俸禄,父亲心有余悸,却也不敢大张旗鼓的换掉家中仆人,如今只能小心行事。”他砸吧砸吧嘴,有些没心没肺地说道:“这酥饼味道不错,大人快趁着热乎尝尝。”
这几日告假,并不知道刘大人被罚了俸禄,看来官家不仅加大了对朝臣监视的力度,还通过此法令朝臣警惕,对天家君威勿生异心。
那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头,韩霁越发觉得,京城像一座巨大的鎏金囚笼。
他回到桌前,应付似的吃下两口,便浑觉无味,弃了筷子到榻上小憩。
夜里,他们与伙计交换衣物,摸黑从后门探出,两个人用布巾将脸裹住,连眼睛都遮了半截,一路上相互挤着到了南坊的最繁华的夜市中。
不同于其他街市的寂寥,这一处无论冬寒酷暑,总有着非比寻常的热闹,连戏曲班子也将戏楼建在此处,还有藏春阁的燕环肥瘦们乘画舫从河道划过,船头立一把琵琶,拨弦三两声,曲调相思缠绵,引得路人纷纷追随。
戏台下搭着数张方桌,方元撇见一人举着两枚酒杯独自饮酒,便拉了韩霁过去,戏乐响起周遭格外嘈杂,夹杂着喝彩与醉汉的吆喝声,方元上前指了指那人对面的空位,从外人的角度来看,只当他是在询问座位,实际他开口问的是,“这处可有影子?”
“耳朵都要吵聋了,跟过来他们也听不见什么,这已是最为稳妥的地方。”
韩霁自顾自坐下,举酒杯向方尚书见礼,叫了声世伯,方尚书大手一挥,挪位置到韩霁身边,方元向席间兜售的小贩买了些果干和茶水,只顾逍遥自在的吃着,丝毫不关心他俩聊的什么。
方尚书将脑袋凑近了,手里还不忘指了指戏台,假装是在同人探讨戏词,“皇城司此回抓捕的嫌犯云昭,可是太子的人?”
他看对方点了点头,遂又问:“如此,官家可欲将此人保下?”
韩霁一时间犹豫了,有些拿不准,便道:“我看官家并无此意,云昭所行之事牵连甚广,需依法度以儆效尤,且近来太子所为,朝中众人当是有所察觉,这道理世伯岂会不知。”
方尚书丢下一个酒杯,寻摸到酒壶,闻言略愣了愣,转而只是一笑,不做回答,浊酒入口浓烈且稍带苦涩,方尚书发出急促的一声“洽,”琢磨着酒味,眉头一皱。
韩霁看他仰头灌了几杯酒,在他再度举杯时,抬手按在杯口,轻声唤道:“世伯!”他从方尚书手中取下酒杯,一双眼睛盯着对方,急切盼着他口中的答案。
方元其实很像方尚书,在韩霁的印象中,方尚书是位极为洒脱的长辈,他年轻时游历四方,在一座古刹中临摹石碑数余年,写得一手好字,因着家族荣誉才不得不中断游历回京赶考,但他曾有一禁,便是饮酒,是说:愚人少愁,以酒自扰。只是不知从何时起,他也成了这借酒消愁之人。
台上咿咿呀呀的唱着悲悲切切的曲词,被那张驴儿厉声呵断,又伙同贪官污吏巧言构陷,听得台下看客纷纷同情不已。
好一出旷世奇冤。
“这张驴儿可不是个好的,父子两个蛇鼠一窝,”有人一拍桌子,人声混杂,“这狗官忒不识人,依我看该叫他丢了那项上乌纱帽,换个眼明心实的人来做官才是正理。”
方尚书哼哼笑出声来,仿佛在接着那人答话,“哪有那么多眼明心实的人,道理要是真懂,又哪里会到这般地步,正因为盲的是心不是眼罢了。”
又听戏词里唱道:死的医不活,活的医死了……
韩霁听明白这话,按着酒杯的手抖了两下,逐渐蜷成拳头,从酒杯上挪开。
方尚书回头对他说:“你看,连百姓都懂的道理,可要做起来又谈何容易,”方尚书取回酒杯,这一回却没有饮下,转动酒杯让其间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