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安一直没有回复男明星的消息,因为很快就开学了,课业和资格考试的压力涌上来,导师也开始了和她一周两次的会面,她有些喘不多气,记事本上每个周一都被红笔鲜明地标上了第几周的字样,说度日如年也毫不为过,弹琴的时间也挪到了深夜。安静的琴房隔间的门有的半敞,有的全开,她努力让自己沉浸在音乐中,但是氛围却再也不是月光曲咏叹调。多了些兵荒马乱的嘈杂。每次被作业或者科研任务榨干后扑倒在床上时,新媒体号里的两条留言好像会说话的眼睛,那个寒夜里的微弱暖意给她以柔和的注视。一个多月过去,终于熬到了春假,长达一周都不会上课,老师们也贴心地把作业全部顺延,周五的晚上路安终于可以早早躺在床上玩手机,消息就不失适宜地跳出来。
是私聊。
下周放假,你想出去玩吗?
上次送我回家,就当我感谢你,带你出去玩怎么样?
路安的对话框已经点开,打字的手指还在徘徊。他的消息如机关枪,不给人以喘息的余地。
我在准备新专辑,也想出去采风。
人生的狂喜有时是蓄谋已久后的一击而中,有时是心如死灰后的枯木逢春。
三月末的波士顿还很冷,路上开了十几个小时,路安一头扎进Airbnb的床上时已经想回家了。俄亥俄的湖多得不得了,为什么一定要折腾到查尔斯河边来散步,她面无表情地盯着眼前被Dunkin’Donuts 的甜甜圈塞满嘴巴的包子脸,嘴里狠狠咬着咖啡杯的盖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明星更习惯旅居,清早的包子脸不施粉黛也容光焕发。
春天的查尔斯河是加拿大鹅和狗的查尔斯河,早春时节,柳树的枝条尚还肃杀,只是多见肥鹅摇摆,胖狗便溺,直到转向更开阔处,河水碧蓝,安静地奔流,映照着两岸宽阔的马路和高大的建筑,可以想见这里夏日的胜景,必有千帆竞发,万鸟翔空,必是很不同于欧柏林的水岸。男明星将手肘倚在栏杆上,风吹起他半长的头发。
我以前住过一个地方,门前也有一片水,那是靠近入海口的一条支流,每年的这个时候,天气虽然还冷,还是会有人下午去河边晒太阳,遛狗,跑步,还会有一群年轻人在河边的草地上踢野球。河边就是高速路,我要穿过那个地方交通最繁忙的地段才能从河边回到我自己租的房子。那时候我就特别羡慕那些在下午晒太阳,遛狗,散步,踢足球的人,也羡慕开车回家吃饭的人。
他强调下午,强调回家。
路安沉吟,
也是这边的地方吗?
是,离波士顿很近的一个小地方。
原来不过是找个伴旧地重游了。
路安冷笑。
明明是带你来神往已久的地方。
男明星甚至笑了起来,似乎在笑她的脾气。
我们去个你喜欢的地方吧,这附近有一家很有名的甜品店。
他从裤子口袋里翻出一只黑色的口罩戴上。路安看着他若有所思。
你怎么不叫经纪人陪你采风?
她对我很放心,不会管那么多。
咖啡馆门前的小木牌上花体字写着Bach,男明星的眼睛直盯着橱窗里玲珑的甜品,有扭曲的提琴,舞动的高音谱号,都是几何与音符的抽象组合,他招手找路安。
要那个黑白钢琴键的。
慕斯入口冰凉,淡淡的甜味还没来得及品尝就已经消散,覆盆子内馅很酸,裹着薄薄的可可蛋糕胚渗出丝丝苦气。室内的阳光盈满甜品和咖啡的香气,男明星说,确实很好吃,不甜。路安听着笑起来。那时的他们都不知道,被精美藏起来的酸和苦,并不会被甜蜜消解,只会在不知道何时到来的以后,如缓缓化开的药丸,涩出满脸的泪水。
那一年早春的波士顿是路安所见过的最鲜活的城市,她那么年轻,不知世事深浅,对未来还抱有无限的热忱和憧憬,然而生活的真相就在于,紧握的手会放开,门内的守候不知门外的迟疑,那些一遍一遍打湿枕巾的梦终会成为现实。路安并没有错,她会咬牙顶住飘摇无定的风雨,过上越来越好的生活,而有些人来了又走的脚步声,响彻在走廊,不在开门的一刻,她永远无法揭晓答案。
夜里,他们坐在客厅的地毯上喝酒,窗外是流光溢彩的灯火,男明星卸去了白日的装扮,如邻家的平凡少年,他们如老友般聊天,随意开着玩笑,世界在酒精的作用下变得柔和可爱,而那个声音不停在路安脑中如警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