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模样十分可爱,大大的眼睛、肉嘟嘟的小手,哑女略拍一拍他,他就咧开没牙的小嘴甜甜地笑起来。阿念伸出手去,想要捏一捏那孩子胖乎乎的脸蛋,却发现自己仍是碰不到他,不禁悻悻然。
哑女晾完衣服,直起背,捶了捶后腰,端起木盆进了里屋。阿念赶紧跟上。
屋中昏暗,靠墙的炕上,男人正四仰八叉地躺着吞云吐雾,枕边还倒着一个空酒瓶。哑女小心地躲着他,去厨房生火做饭。
烟是自己卷的,没有晒太干,燃起来呛嗓子。酒是自己酿的,秋天的山枣泡成一坛坛红色的浆液,喝多少也不醉。家里大大小小的人总不能不吃饭,哑女身体不好,还要成天里里外外地操持,但也只能饥一顿饱一顿地勉强活着。
阿念蹲在屋子一角,看着哑女背着婴孩忙前忙后,不由得很是不忿。忽然,她鼻子抽动了一下,好像闻到了一股烟味。她再闻了闻,确定无疑是那炕上男人抽烟的味道。她心中一喜,之前只能听到声音,现在居然能闻到味道了,是不是很快,她就能触摸到这个世界、与里面的人交流,甚至改变这个世界了?
她正在伸着鼻子到处嗅闻,忽然听到厨房里哐当一声,哑女可能太累了,一不小心磕破了一个碗。炕上的男人皱了皱眉,嘟囔一声,扔掉烟头,慢慢起身,阴沉着脸一瘸一拐朝哑女走去。
哑女立刻手忙脚乱地将孩子解下来抱在怀里,面朝墙角缩成了一团。男人随手抽出一根做饭烧火用的柴火,那柴火足足有手腕粗,男子举着柴火眼睛也不眨一下地朝哑女抽去。
哑女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背拱得越来越弯。阿念大叫一声,扑上前去想阻止,可惜任她百般努力,仍然无法触碰到任何人。
怎么会这样?有没有人管管!
阿念浑身发抖,被深深的无力感抓着,颓然地站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男人对哑女施暴。
终于,男人累了,扔下柴火,又一瘸一拐地爬回了炕上。哑女仍是缩在墙角,背后的衣裳有隐隐的血迹。她微微动了动,安抚了一下怀里哭泣的孩子,将孩子放在墙角,继续生火做饭。
日子越来越难了。家里只靠哑女一个人,终究是过不下去的,何况那男人无比自私,有了点吃的总是先填饱自己,根本不顾那对母子。眨眼间那孩子已经三岁了,原本胖乎乎的脸蛋变得黄瘦,每天眼巴巴地跟在哑女身后,等着一口饭吃。
阿念无能为力,只能内心煎熬地守着他们母子,安慰他们会好的,尽管他们根本听不见。
可惜,事情只会越来越糟。
一个夏夜,村里有个光棍偷偷溜进他们家,塞给男人几个铜板和一瓶好酒,和哑女睡了一夜。男人收了钱和酒,搂着男孩坐在门口,摸着自己的坏腿,拼命抽烟。烟抽完后,他忽然骂了句脏话,扇了自己几巴掌,然后将一整瓶酒喝了个精光,倒在门口醉得不省人事。
天亮了,光棍走了,男人还没醒来。
这件事不知道怎么地就传开了。后来又有别的男人来。有光棍,也有成了家的。来的人越来越多,塞给男人的东西也越来越多。钱、白面、米、肉、烟、酒……那段时间家里的饭菜忽然丰盛了起来,三岁的男孩不明所以,只知道时不时就有肉吃了,很是开心。
男人慢慢变得麻木。到后来,他能在炕上一端躺着,听着炕上另一端哑女哭泣,安然入眠。
如此过了三年,哑女再也不想活了。不想活了的哑女就像到了季节的花,很快就衰败、凋谢。哑女死的那年,男孩六岁,两个弟弟一个三岁一个两岁。他胸前捆着一个,背后背着一个,站在男人身边,看着自己的娘,那个瘦得像一把枯骨的可怜女人,被裹在破席子里草草地埋掉。黄土将席子最后一角埋没的瞬间,他哭了。
阿念心如刀割。她每次都只能躲在屋子外面的角落,拼命捂着自己的耳朵,虽然她知道哑女不会发出任何声音,沉默得就像一尊雕像,可是她还是忍受不了,觉得这个世界的每一点声音都是哑女的哭泣。
那个六岁的男孩,眉眼间早带了些与孩童不相称的冷峻,阿念已经确定无疑他就是忍冬小时候。看着他在自己母亲埋骨的地方哭泣,她忍不住过去,蹲下来,轻轻抱住了他。
小忍冬好像感觉到了什么,擦掉眼泪,狐疑地看了看自己周围。然而却什么也没有发现,他紧了紧身上的两个襁褓,抿了抿嘴,转身上了村子临海的悬崖。
悬崖上罡风烈烈,吹得脸上生疼。阿念看着小忍冬一直走到悬崖边上,探着头往下看去。单薄的身躯在崖顶摇摇欲坠。她心中一惊,这个六岁的孩子,是想带着弟弟自杀吗?她紧张地看着小忍冬,直到他从悬崖上退下,才松了一口气。
哑女死后,他们很快又回到了吃不上饭的时候。六岁的小忍冬,每天带着两个弟弟,去山里割野菜、摘野果,担水回来洗衣做饭。他搬来凳子,站在比他还高的灶台前,用力搅着锅里的玉米糊糊,撒上一捧野菜,就是一顿饭。这么一锅糊糊,那个男人要吃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