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缨行至半程时,便听得北城墙处的骚乱之声果真已隐约可闻,于是甩袖放出了一支信号烟花。在一声极轻的尖啸声过后,耀目的红色烟火“砰”地于夜空之中绽开,短暂地冲破了雾色与烟霭,居高临下地照亮了东郊营地中巡行士兵不经意回首西望的眼眸。
然而行近北城门时,谢长缨却又是蓦地勒住缰绳引马急转,驰入长街一侧的暗巷之中,不紧不慢地向北前行。如今的悬瓠城中,寻常的民宅已然空置了大半,这条暗巷之中亦是了无人迹。干枯遒结的枝丫自两侧的高墙之上扭曲探出,在幽幽的薄雾与微泛殷红的天穹之下更显寂静阴森。而谢长缨又于这片阴森之中,将北城墙处的冲突听得更分明了些。
暗巷内,马蹄踏着远处模糊的喊杀声达达向前,其中却又有一声呼哨自前方突兀而起。
谢长缨立时勒马停驻,轻轻一挑眉:“……流徽?看来你这边进行得很顺利。”
“是我。”流徽亦是止了向前蹑足疾跑的动作,很是不以为意地向谢长缨招了招手,笑道,“幸好,公子教的那几句氐羌胡语还不算太难,城北那些胡人也正巧怀有异心。否则你们这番计划……”
“我们自然是猜到胡人有此一行,才劳动阁下前去推上一把。”谢长缨轻笑一声,接过了他的话语,“若我不曾记错,阁下似乎还需要赶赴官署?既如此,我也不多耽误了。”
她这样说着,复又将右手一扬,一柄棱刺状的武器便被倏忽掷出:“对了,带上此物。既然要栽赃,便不妨做得再真切一些。”
“谢公子下一次试我身手前,还麻烦先告知一声。”流徽虽是并不知晓谢长缨的身份,却也依旧是往日那般做派,他只是笑嘻嘻地一抬手,便稳稳接住了那武器的刀柄,将其收入袖中,“此后之事,谢公子可要小心了……”
说罢,流徽毫不客气地举步继续前行,却又在与谢长缨的座驾错身而过时,笑道:“毕竟若是去得太晚,或许城门处的乱象,便要被其他人平定了。”
谢长缨着实因他这番气定神闲的玩笑愣了片刻,待她再想问些什么时,流徽已然疾步远去。她握着缰绳径自笑了一声,复又策马向北城门赶去。
苏敬则交代流徽所做之事其实再简单不过——借着暮色暗中袭击守城门的士兵,而后引他们接近氐羌胡人聚居的巷道,以胡语高呼“官兵抓人了”,末了借着巷道纵横的复杂地形乘乱脱身。
自悬瓠之战以来,城中的豫州守军早已对城中定居的一干氐羌胡人心存警惕,而纵是原本并未插手战事胡人,亦是终日因恐惧株连而惴惴不安。这原本是个再浅显不过的小诡计,只是在此时此地用以挑起掩人耳目的争端,却已再恰当不过。便是城中诸官事后有意追查源头,也唯有归于两方积攒已久的猜忌。
谢长缨正思索之间,座驾已行近北侧城门。她策马避交战正酣的城北正门转道行至右掖门,隔着数十丈时便已扬手亮出官署令牌,冷声道:“平北参军谢明微已得官署首肯,急调城外部曲百人支援。”
执戟值守于右掖门下的士兵此刻正在警惕之时,忽听得道中有人如此开口,一时俱是循声抬眼,却在一片昏暝的暮霭与夜色之中辨不出来人的形貌。借着城墙之上毕剥燃着的炬火,为首的城门卫伍长瞥见她手中令牌的一线亮色反光,立时便扬声反问:“此去城东调兵路途颇远,何不索性请城南荆州牧之兵?”
谢长缨轻笑一声,答得了无犹疑:“城南城北相去甚远,且本将方才以烟花传信向城外部曲传信,此刻他们当已来到北郊。”
伍长暗自忖度一番,亦觉此法可行,便急令士兵开启掖门,又道:“烦请参军簌簌驰援,如今城北上下守军不足百人,加之城墙受损于战火,未必能平定正门处的乱象。”
谢长缨已然策马疾驰出了右掖门,此刻闻言却又是微微侧目回首,在不远处连绵的厮杀声中朗然笑道:“这是自然,谢某对悬瓠城也当——有始有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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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内官署之中自然对北城门处发生的一切知之甚少,一干留守于此的官吏自是闭户锁窗聚于正堂内,不安地侧耳听着长街之上的动静。及至他们在入夜的寂静之中,听得有声如雷雨的马蹄声自长街之南震天而来,隆隆地向城北奔涌而去后,这才渐渐地放松下来。官吏们重新开启了门户窗牖,三三两两地各自探头看向了官署之外的浓稠夜色与殷红天幕。
正堂一侧的窗牖开启时,便骤然有一阵寒风呼啸着灌入屋内,携着凛冽如刀的冷意,令窗前的五官掾也不觉向手中呵了呵气,感慨道:“看起来,今夜约摸是快落雪了。”
苏敬则的目光不经意地瞥过了一旁的莲花漏刻,见水面的浮标已摇曳着指向了戌时初,便适时地提醒道:“这时节若是落雪便又免不了有狂风,卷宗库中还需仔细加固好门窗才是。何况待得荆州牧处理过城北的小事后,恐怕也少不得会来此处了解一番悬瓠的近况。”
“此言在理,先前城中战事忙乱,如今也正当去检视一番卷宗。”五官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