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的张掖郡依旧是春风不度。
此刻天色将明未明,官驿中的伙计已然挑灯开了张,在携着沙石的晨风中跺着脚搓了搓手。
黛蓝色的天幕兜头照在空阔萧条的官道之上,风沙悄然弥散,遮蔽了西方的道路,唯有极远处一阵达达的马蹄声急促而来,在寂静的郊野之中显得格外清晰。
那伙计却已是对此等情形司空见惯,他撩起脖子上的汗巾围住了口鼻,估算着来客已近,便挑着灯出门趋步相迎:“官爷,这儿还有空房,给小的看一看您的鱼符官印便好。”
身量高挑的来人勒马翻身而下,揭了裹得严实的斗笠与汗巾,露出锋锐飞扬的眉眼来。他略微一挑眉,笑道:“怎么,这就忘了我是谁了?”
“哎呀,原来是秦小将军,是小的眼拙。”伙计见了他的面容,立时便是喜笑颜开,“您往西面去讨伐叛军时可是领了那么多儿郎,好不气派。今日单骑折返,小的也自然不曾往您这儿想啊……”
“若罗拔能的残部与叶延部到底都不成气候。我们是在远郊扎的营,不叨扰你们做生意。”秦镜笑了笑,转而问道,“我此行过来是为了问一问,你们这儿可曾收到寄给我的信?”
伙计凝神思索了片刻,不住点头道:“有的,有的。似乎是东面的书信,约摸半月前送到了驿站里。您若是需要,小的这便带您去取。”
“有劳。”
伙计自然不敢怠慢,立时应了一声,在前方领着秦镜往官驿中走去。他一面走着,一面又絮絮叨叨地开了口:“要我说啊,这信送得可不算容易。看那信封上写的年月,似乎还是今年年初寄来的……”
秦镜的神色不着痕迹地沉了沉,却终究不曾多言。
二人来到官驿大堂中时,秦镜透过东面的窗牖,正可望见自天际缓缓抽离生长的第一缕晨曦。
几名官驿的仆役正在大堂中轻手轻脚地打理着柜架案桌,为卯时的早膳井井有条地准备着。那伙计径自走到柜架前,借着一旁灯檠的烛光翻找了片刻,便取过一封沾了几点灼烧痕迹的信封,递给了秦镜:“秦小将军拿好,这便是您的书信了。”
秦镜付过了小费,便倚靠着大堂中的柜架,拆开信封取出了信件,神色却是瞬息一变。
当伙计回过神意欲招呼秦镜留用早膳时,方才望见他已将书信别在腰间,重又蒙上了斗笠与汗巾。
“秦小将军这便要走了么?”
“是啊……该回金城郡向西平公复命了。”
年轻的将领跨步走出官驿,抬眼时正见大漠长河之上,一轮朝阳正气势磅礴地跃出了地平线。他跃上马背策动缰绳,迎着凉州锋利如刀的风沙,在归程中悠悠地一叹:“日暮途远,人间何世?舟楫路穷,蓬莱道阻……”
——
“建武二年……正月初七?”
阳光透窗而下,菱格的影子在案桌上摇曳着东移。苏敬则摩挲着信封上的污渍,微微蹙起了眉头,若有所思。
江怀沙回望了一眼窗外的景致,见庭中并无可疑之人往来,方才低声问道:“有异常?这封信原本递到了悬瓠,他们发觉不对后又经由驿使转交到了襄阳,想必是在途中耽搁了些时日。”
苏敬则摇了摇头,动手拆开了信封:“纵然如此,也不当滞留如此之久。”
“但你也知道,近几日并无与北方有关的消息传来。”江怀沙凝神思忖了片刻,一时也不得其解,唯有叹了一口气,抬眼看向了苏敬则,“当然,定要说州牧藏了什么绝密的消息也并非不可能,只是若当真出了什么大变故,他想藏也是藏不住的——诶?这信……”
江怀沙瞥见苏敬则的神色似有几分难言的异样,一时也不觉沉默下来,且惊且疑地盯着他手中并不算长的信件。而苏敬则的眸光里初时有一瞬的震颤与怔然,旋即又尽皆没入沉黑幽邃的眼底,如星火沉入深渊,却又在那片极度的黑与冷里,跃动着锋利如刀的幽微明光。
江怀沙见他的脸色渐渐地透露出几分苍白,而手指已然攥紧了信纸的边缘,便不觉轻声问开口:“崇之……那信中究竟是……”
苏敬则阖上眼轻轻地摇了摇头,而后却是抬眸看向了江怀沙,眉眼间已是一如既往的温和与平静:“凭舟也好奇这信中所言么?”
江怀沙自是不会忽略了他眸中极为隐秘却也极为凛冽的暗芒,正不知该如何作答时,苏敬则却已然垂下眼眸,不紧不慢地念起了信中的内容,只是吐息之间难免残余着些许不稳:“维此干戈寥落之年、霜凄风紧之月、无可奈何之日,逢大盗移国,神州瓦解;华夏饮泪,黎庶含悲。余乃丧乱流离,棨戟奔命;断刃折锋,燕歌远别。而今椿萱终不相首,永作他乡之客……”
“等等,这当真是……孟府君的来信?”江怀沙自幼也读过不少诗书,立时便品出了其中的异样所在,“寻常信件岂会在开篇时以此等措辞回顾往昔?倒不如说这是——绝笔书?”
苏敬则微微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