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安元年的腊月弹指间便已到来。
这一日正是腊月二十七,南泠书院中的学子大多已各自归家,黉舍之间的弦诵声便也悄然淡去。是时沉云未开、天光黯黯,苏敬则循着人迹罕至的书院北山门一路拾级而上,在松涛翠竹间行过半个时辰后,便来到了山巅的蕴真阁附近。
而当他登上最后一级石阶、抬手拂开横斜的松枝时,便在山风竹影之间望见了负手立于蕴真阁门外的慕容临。他施施然举步上前,敛眸长揖道:“慕容先生,学生来迟,还请先生勿怪。”
慕容临笑道:“无妨,南山山路蜿蜒,且眼下也还未到约定的时辰——走吧,去阁中坐坐。”
“是。”苏敬则应了一声,紧随着慕容临步入蕴真阁中,循着多宝槅与书架案桌间分出的道路,向通往楼阁顶层的阶梯走去,“新岁将至,慕容先生不留在京师么?”
“元旦朝会自然免不得需要列席,其他时候么……总该容我回来休息片刻,陪一陪琮儿。”
慕容琮便是他与元配白弦笙之子,如今不过三四岁,一直养在南山之畔的慕容氏别院之中,还从未与如今名义上的继母见过面。苏敬则思及此事,反觉有趣,便不着痕迹地笑了一声:“先生留长公主一人在府中,却独自来京口陪伴令郎?若是教太后听说了,只怕不太妥当。”
“她到上元节前都会留在宫中陪伴陛下与太后,自不必我来操心。”慕容临说到此处,似笑非笑地回首瞥了苏敬则一眼,“你何时也开始打听这些无关紧要的家宅之事了?”
苏敬则神色自若:“只是总听闻您与长公主郎才女貌、伉俪情深,故而觉得此举奇怪罢了。”
“你真实的所思所想,我还猜不到么?倒不妨明说。”慕容临不以为意地轻嗤一声,略微驻足,含笑的眸光凌凌地打量着他,忽而略微压低了声音,“一个人的所言所行总会或多或少地泄露秘密,若想蒙骗世人,自当先骗过自己。故而白弦笙也好,卫陵阳也罢,我在与之相处时,都是‘真心相待’。”
苏敬则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慕容先生可不要误会,学生没有指摘他人家宅闲事的爱好,只是想说,或许不宜太过轻视长公主的心性,她若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其实反倒比在意更危险。”
慕容临饶有兴致地反问:“哦?但你这么说的依据呢?”
“……直觉。”
慕容临不觉失笑:“你觉得这样的理由可信么?”
“学生也不过据实说出猜测罢了,慕容先生自然可以不采纳。”
二人说话间已登上了蕴真阁三层,苏敬则略一抬眸,便发觉窗畔的案桌旁正立着一名医者。那医者见二人到来,也并无太多讶异,只是得体地向慕容临行了个礼。
慕容临向苏敬则微微颔首,而后当先撩袍入座:“是我特意从族中请来的医者,替你看一看伤势恢复的情况。”
“多谢慕容先生。”苏敬则愣怔片刻,便也垂着眼眸含笑入座,抬起手腕交由医者看诊,又道,“其实这段时日里外伤大多已经痊愈,您不必太过费心。”
慕容临笑道:“这可不是小事,谨慎些总是好的。”
医者仔细诊过脉后,又细细地询问了一番,方才面带犹疑之色地开口道:“苏公子,恕在下直言,您的脉象沉细无力、按之空虚,可知外伤虽大多痊愈,但内里气血亏损虚耗过重。在下虽不知您因何而罹患此症,但往后数年都需仔细调养,切不可再劳倦过度,耗损了正气。”
苏敬则听罢医者的话语,只是眸光晦暗地沉默了片刻,便也微笑颔首:“好,我记下了。”
医者又简单嘱咐过一番起居事宜,便长揖告退,离开了蕴真阁。而到得此时,慕容临端详着他的神色,方才轻叹着开口道:“崇之,你心中藏了怨怼,又何必一味按下不发?”
苏敬则却是笑着偏了偏头:“慕容先生,你知道这没有意义,难道我自怨自艾心灰意冷地发泄一番,便能哭死端坐于朝堂上的那些人?”
“不能。”慕容临忍俊不禁,“但在这南泠书院中,仅仅你我二人的时候……你可以说,放心说,就像当年你刚刚遇到我时的那样。今日时辰还早,足够我们谈上很久了。”
“那时学生毕竟是少不更事,怎可拿来与现在比较?”苏敬则依旧笑得温和优雅,不露破绽,“学生在襄阳郡有过不少见闻,慕容先生想听一听么?”
“说来听听吧,或许我也能给上些许建议。”
苏敬则微微颔首,将襄阳监军的始末一一说与慕容临,只是丝毫未提调换文书摘去谢长缨名姓的事。
慕容临听罢,若有所思地笑道:“你倒不愧是在廷尉寺待过的人,这么快便察觉到了粮草一事真正的关键所在。”
“原来慕容先生也早已注意到了此处。”
“那么依你所见,幕后动手的是哪些人,想杀琅琊王和你的,又是谁呢?”
苏敬则整理过一番思绪,简短道:“意图谋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