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早上天色阴沉,曙光被蒙在青灰的云层后头,天地间仍像被罩在一笼暗灯之中。
沿街的商铺陆陆续续醒了,渐有人声传来。
药铺的老板打着哈欠卸下了门板,迎面吹来一阵寒风,令他不由起了个哆嗦。待被风吹得清醒了几分,便一眼瞧见了侧立在门外的黄衫少女。
那少女瞧着年约及笄,面目秀丽,杏眼微圆,瞳仁透亮似檐上冰棱。她正出神地望着天际,听闻开门声响便回过头来。
“哟,今日来得可早啊,阿绫。”药铺老板笑着和她打招呼,看了一眼她身上并不厚实的粗布衣衫,不由关照道,“天这么冷,山里采药露水重,可别冻坏咯。”
“不冷。”谢绫一脸无所谓地摇了摇头,然后弯腰提起身边的药篓,递给药铺老板。
药铺老板瞧见她冻得发红的双手,不由在内心叹了一口气。
这姑娘也是个可怜人。
谢大娘子体弱多病,当年独身一人抱着尚在襁褓的幼女来到镇中定居。女儿谢绫年幼之时聪明活泼,但八岁那年误食毒草,从此便得了怪疾——不辨冷热苦痛,性情也变得异于常人,好似顽石一块。镇中老人都说,这是在山里被精怪吸食了一魂一魄之故。
谢绫九岁那年,镇里又来了个独眼跛脚的男子,就住在母女俩邻旁,没多久便与谢大娘子结了亲,一家人虽过得清贫,倒也能互相照顾。
可惜好景不长,没过两年谢大娘子沉疴难治,留下孤儿鳏夫撒手人寰。谢绫那继父也是日渐体衰,父女俩人全靠谢绫进山采药维持生计,然而他也在一个月前犯了急症,仅熬过一晚便没了生息。
如今谢绫成了一名孤女,虽有街坊邻里帮衬,但终归不是长久之计。
“对节草一两六钱,冬青子三两,大黄二两七……”药铺老板将药篓中的药材当着谢绫的面一一称量,然后翻开了手边的价簿,对照着拨弄算盘。
谢绫的目光从价簿的页面上掠过,开口道:“五十六文。”
药铺老板手中停顿了下,很快又埋头将算盘打完。
——确是五十六文,分毫不差。
“稀奇,稀奇。”他一边取钱,一边感叹。此番场景已不知重复几遍,但是他每回都不信邪,非要验算一遍,毕竟以谢绫平日待人接物反应迟缓的样子,却有如此算力与过目不忘之能,实在是怪事一桩。
谢绫接过铜钱,数也不数便收了起来。
药铺老板摆了摆手,见谢绫背起药篓要走,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叫住了她,“我知道你平日里和阿青关系不错,不过近些日子可别往她家跑了。”
阿青是镇中屠户猪肉张的女儿,和谢绫年纪相仿,从小玩在一处。
谢绫停下脚步,面露不解。
药铺老板左右看了看,颇有些神秘地压低了嗓子,“她家昨日出事了,晚上来了好多衙役,把老张押走了,我亲眼见着的!哎,也不知道阿青那丫头跑哪里去了,自家爹被抓了都不知道……”
谢绫“哦”了一声,浑不在意道:“她昨天离家出走,住我家呢。”
“这丫头真是!”药铺老板挠着眉毛直摇头,“自己家都不回了,难不成就因为她娘——”他看了谢绫一眼,止住话头,挥手道,“总之,快让她回去看看吧,也不知这猪肉张是惹了什么事,唉……”
谢绫点点头,背着药篓离去了。
*
谢绫回到家中,掀起帘子,阿青还在她床上睡得四脚朝天,浑然不知自己家发生了何事。
谢绫走上前,来回推着床上的人,“醒醒。”
“别打了,别打了……”阿青睡眼迷蒙地抱住了头,仍是半梦半醒,“你打她去,别打我……”
谢绫坚持不懈地对她又摇又推,终于将人完全唤醒了。
“怎么了,死老头子找来了?”阿青揉着眼翻身坐起,嘟嘟囔囔,“这次我可一定不回去。我娘带着我弟跑了以后他天天喝酒,我再待下去就要被打死了。”
谢绫想了想,眼神肯定地对她点了点头:“你爹不会打你了。”
“什么?”阿青清醒了些,“什么意思?”
谢绫道:“陈叔说,你爹昨晚被衙役抓走了。”
阿青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与谢绫面面相觑了会儿,突然锤了下床板,大叫一声:“老天有眼了?!”
“不行,我得看看去。”她神情兴奋起来,一骨碌跳下床找鞋子,“欠了那么多债,定是那赌坊老板去告官了!”
“赌坊?”
“哎,别提了,不知道怎么就赌上了,都快输光裤衩了。你猜我娘为啥带着我弟跑了?”阿青脸上露出冷笑,“这不是怕牵连上她,陪着一起喝西北风嘛……不对!”
谢绫被她一惊一乍的样子吓了一跳。
“不对不对,这官差把他抓了,他也没钱赔啊,这不会要……要那什么,抄了我家吧?”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