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话时,刘夫人来了,她银丝与黑发参半,额间横纹深深,眼皮耷拉着,几乎盖住全部眼珠,腮帮子又鼓又垂,像两个空沙袋,嘴角挂着始终如一的慈悲笑容。
“近些日子,一直挂念将军的身体,怕搅了你的清净所以久久不敢前来,将军可好些了?“
袁绍听了后想吐,小声对儿子说:“我是没见过比她还会装的人,既然是怕搅了我的清净,这会来又干嘛?”他认为眼不见为净,索性仰躺在藤椅中闭起眼睛假寐起来。
刘夫人情绪丝毫没受到影响,甚至嘴角扬起的弧度也没因遭到丈夫的冷待而发生改变,她缓缓挪步到袁绍跟前,说:“给将军道喜了,咱们袁家要添人丁了。”
袁熙揽过阿武的肩膀大笑:“瞧,还是母亲的消息灵通,咱们还没出这个院子,她就知道了。”
刘夫人看见两人亲密的模样,眼皮猛地往上一撑,露出乌黑发光的眼珠,“阿武?你不是身体不适在房中养病?到这里来干什么?”
袁熙把阿武推到母亲面前,煞有介事地介绍道:“她不是阿武,她是上蔡令甄......你父亲叫什么来着?哦,上蔡令甄逸之女甄宓,那位是她兄长,母亲从前见过的。”
甄勇朝刘夫人抱拳施礼。
她颔首一笑,“阿武?甄宓?我初见你时就觉得风姿不俗,不像是寻常百姓家的孩子,果然没看走眼,你能找到亲人,我很为你高兴。”
“值得高兴的何止是这个?我与甄宓成亲的事不是更值得高兴?”
“哦?”刘夫人挑眉道:“你们?成亲?”
“母亲不知道?那刚才为何说府中要添人口?添的哪门子人口?难道父亲又要纳妾?还是母亲给我怀了个弟弟?”
袁绍轻抬起一只眼睛,瞥了下那对母子,立马又闭上了。
刘夫人说:“方才接到荆州你舅舅的信,你有个表妹今年十六,待字闺中,五岁读四书,六岁学女红,十岁就能成诗,十三岁名动荆州城,长的纤腰窄肩,冰骨玉肌,是一等一的美人儿,我想为熙儿求作新妇。”
袁熙听到后几句,已然灵魂出窍,幻想起素未蒙面的表妹来。
袁绍从藤椅上起来,手背在身后,以一家之主的姿态不容反驳地宣布:“我已定下了,聘无极县甄宓为我儿新妇。”
袁熙想到纤腰窄肩,冰骨玉肌,名动荆州,不免有些动摇,此时听到袁绍的低声呵斥他:“你舅舅那副贼眉鼠眼的样,能生出什么好女儿来?你娶回家只有后悔的份!”
迟则生变,袁绍立马安排起来,“下月初五是好日子,就择初五成亲。”
刘夫人却说不急在这一时,“甄家兄妹刚刚相认,甄勇是将军的得力干将,甄宓又伺候我许多年,于公于私,都得给他们时间共聚天伦之情,另者,将军既然定了甄宓的婚事,她岂有不告知父母的道理?”
“甄逸死了十几年了。”
“那就更得到坟前摆案烧香了,将军是打仗的人,不懂这些民间俗理,虽琐碎麻烦,但祖祖辈辈都遵循着自然有它的道理,若是违逆了这点子小事,降下灾祸来,可就因小失大了,这样吧,让甄家兄妹先回无极县老家,拜祭亡父,与家人叙叙亲情,择个吉日再回邺城成亲就是。”
袁绍听老太婆这样说,也只好同意,总之不娶她娘家侄女进门就好。
刘夫人回房后,关上门的瞬间一下子变得面目狰狞,从菩萨变成了罗汉,她万万不能叫阿武嫁给自己唯一的儿子!
这些年,她视阿武为心腹,什么阴险狡诈的手段没教给她?什么杀人放火埋尸骸的事没叫她知道?这样的女子服侍左右时是左膀右臂,可一旦离开自己身边,去了任何男人那里,都是祸害!
若这门亲事成了,那阿武之于袁熙,就像她之于袁绍,刘夫人怎能不怕?阿武但凡学会她半成心狠手辣,那袁家的子孙后代,甚至袁熙本人的性命都朝不保夕。
刘夫人长长的指甲盖抠着眉头,彻夜不眠地想着对策。
邺城到无极县有四五天的路程,甄勇与甄宓骑马,日出时赶路,日落时投宿,起初,她还能跟得上,可行程过半,她渐渐力不能支,总是感觉困倦疲惫,恶心想吐,走两个时辰就要歇一歇。
甄勇本就认为女儿家柔弱不能自理,见到妹妹苍白的脸色被牙齿咬紫的嘴唇,心疼的很,日头还高照着就要进城投宿。
“不必,这点难受不算什么,咱们连夜赶路,明日正午就能到邺城。”
“你吃得消吗?”
“马吃的消,我就吃得消。”
她驾驶着□□黑马,故意去走最坎坷,最陡峭的路,感受到巨大颠簸时便觉得得偿所愿,甄勇提醒她这样会颠坏身子,叫她跟在他后头走,甄宓嘴上答应,却还是不叫马蹄错过每一块坑坑洼洼。
一夜加上半天,兄妹俩都感到筋疲力竭,刚进到邺城城门,便冲出来几个衣服上绣着“甄”字的仆人,仆人拉住甄勇